第212章
“若止師兄不久前還向我提及過精神力的修煉。”
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落寞的小家夥,招招手把它喚到自己指尖,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從毛茸茸的腦袋到泛金的尾羽,溫柔地,虔誠地,無奈地撫摸著,終是微微頷首
“我又何時拒絕過別人的請求呢?”稚鳥離家兮侘傺,歸皇輿兮又謠諑。謂靈修兮修名,難恕餘兮身濁。生長水兮曆百戰,寄吾身兮鋒刃,華裘碎兮披粗衣,纓槍折兮血尤冷。腷臆兮空訴,悁悁兮我心,悲歌兮高唱,泣血兮扶桑,誰道言?以我血兮滋靈樹,以我魂兮栽故土。
曾記否?我折纓槍入青霖,寒光凜冽殘陽斜,男兒重本色,豈傍兒女情長?遙昨日,暗波洶湧,吾身百孔落青崖,皆拜故國所賜,今堪回轉時,創钜加身,痛楚徹骨。而今家書換我歸,恐是黃泉路。於是縱然長嘯,竟有悲時。
我有一兄,單子洹,斐然君子也,奈何我之生途,謂長水之過也。若歸去兮,置我何地?必是有疑,後以命互博,我若事矣,則長水長安,何其可笑邪?偏我不服,願假君之手,送我歸故土。我之所願,不過榮歸故裏,見我未逢生父爾耳
兀自凝視著倚靠著金壁的人,深邃的瞳孔蕩漾不去一株梅花,在那逆光裏綻放出耀眼而溫柔的華光。我曾見過這個人的俠骨柔心,自是期盼著與她建立起那種生死不棄的友誼,隻是此身傷痕累,我竟隱約也有些擔憂,隻得是在道明自己所願後,拋出了他心頭上的疑惑
若我沒猜錯,你那位故友,曾經應該去過青霖,自終南山一別,我時常回想起一些曾經丟失的記憶,我記得我模模糊糊曾墮落過懸崖,隱約中有個麵容讓我覺得幾分親切的少女,她的周身圍繞一圈火焰,似能焚燒天地萬物般向我探來,要算起來,倒也和我年齡差不了多少,這幾年我隱約在暗中調查他,前幾日才有些眉目,隻知道他來自長水,隻可惜當我再要探查時,那人卻像憑空消失般失蹤,或許隻有我記起全部的記憶,才能知道他到底是誰,我想,我這段經曆,對姑娘你可能會有一定幫助。若我能歸去,必然及我畢生之力,去探查這件事,這也是我能向姑娘保證的他莫不是想錯了自己?
沈蓮生所求之事,非自己所不能為,卻非自己所願為.他若是以為嘴皮子功夫便可辦成事,那麽他興許長久不得歸家.不過,麵前這個人,並不是如此簡單.她的眸色愈加深邃,目光也漸漸含上鋒銳.她隱隱覺察到些令她不愉快的念想,心中卻不明這不快之由來.她稍稍捏緊茶杯,續聽他的話.
周身纏繞火焰的少女,在青霖……?青霖,這可真有夠遠的.
火焰……橘紅色的火焰鮮活亮麗,灼燒生靈,泯滅生靈.如何能教此等之物包圍在壹青稚少女周身?莫不是地獄變中那位被燒死在牛車中的少女化作孤魂野鬼碰見了這沈蓮生.畢竟聽他這麽說,那時候也是半條命踏進鬼門關了罷.
“嗬……這便是你的條件麽?”
有夠模糊不清,避重就輕的.有關長相聲音,能夠辨別是非真假的,全都沒有.她權衡片刻,暗自下了定論:這消息,價值不高,聽來神乎其神的.但……這個人似乎比起消息本身,更加有價值,也更加有意思.幫幫他,似乎能賞到壹出好戲.
偶爾走上戲台,做個演員,或許也是別有風味.
她神色分毫不改,僅僅擱下茶杯,
“不用這條件,賣個人情便可.”
“那麽,你的要求為何?”“像嗎?除了這張臉,我從不覺得我和他有半分相似。無論是過往,現在還是不確定的未來,都是那般不相像。”
斂眉張薄唇食用,他從不在意這九天宮規,而且若不食用,白白浪費也不是多年養成品行。幼年時所養自己的九天宮闕,卻從未提供生存所必須食物,全都是亡魂所教育,一一學起。
任記最開始,自己還未學的,常常做的半生不熟或者變焦炭,可為所活卻必須食用的那種苦咽,難受極了,但現在,修了絕情道,便萬事安好無憂。
“既然不拒絕,那將這個收好吧,一個可以存儲話語的海螺,當做畢業禮物於你,代替他送給你便是。華瑛堂所購之物,名為靈海清音,為海螺。我在雅堂見它孤零零掛哪,又思及它與你的身世不知是否有關,但既然是同源於海,而想他也會這樣選擇,我就在此贈予你。代替他,贈予你。”
吃完後沉了眸子從一旁拿出一個精致海螺,遞給麵前女子,飲下那壺烈酒,就起了身。
“走吧蘇芮安,恪守成規的你,不適合在這裏看著我了。我終究不是他,不會拚命擋在你們身前,不善言辭的莫寒。可蘇芮安,不要讓自己太難過,他願意與你一起去滄海明月便是望你在苦楚時有依靠,能開心。”
“他從最開始,就希望你,九天的小師妹,比起它宗弟子,笑容都最為燦爛。所以,別怪自己了,沒必要的。”萬裏飄渺,淨空無雲。
驕陽傲慢地俯視著他主宰的一切,恣意對世間散發著威嚴。
連最是喜好奔走捉鳥的搗蛋貓兒此刻也耷拉下耳朵,蜷縮在樹蔭底下感受著罕有的涼意。
下人們步履匆匆,忙著為湖上的大人物預備下解乏消暑的茶點——
盡管她,並不是很需要。
頗為雅致的湖心小榭上,四麵已用紗幔遮掩了猛烈的陽光,亭中人手指輕敲著桌麵,斟酌著一字一句。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署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
眼角閃過一絲笑意,起朱筆在頁眉寫下幾處批注,隨即移目向下一篇。
“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
文章看罷,不由得心中暗自拍手叫好,句句直指要害之處,不可謂不發人肺腑引人深思。
本來隻是日常到國子監中巡視一二,隻是一時興起以粟為題隨手布置策論一篇,本來無甚期望,沒想到倒有幾篇出色文章。
暗暗將這幾人的名字記在心中,正思忖著如何將這幾位可塑之才移到合適的位置上時,一聲清亮鳥鳴打破了她的思路。
一頭不多大的小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桌麵上,正啄食著原是預備給她解暑消夏的翡翠葡萄,見主人抬眼看來,蹦蹦跳跳仿佛在表功一般展示著爪上的竹筒。
那閑不住的兄長又招惹了什麽風雲。
讀罷書信,本來舒展的眉頭不知為何蹙了起來,棋蕭這一手妙筆丹青較兩年前對決之時又有精進,但信中所言之事倒叫她難解難分。
黯雲樓嗎?
略一沉吟,在下一刻身影已來到另一處府邸。炎炎夏日,太陽端端懸在天空,熱浪似把空氣也烘得黏膩。外頭是曬得人乏得緊,殿裏頭卻別有一番天地。屋子中央置著鏤花獅子逐繡球的寬口金盆,敲碎了冰塊放在其中,絲絲涼氣慢慢升起,尚且在這炎熱天氣裏偷得一絲涼快。
這熱得,人哪還想做別的什麽,厚重羅幔下索性靠著引枕半側臥在紅木榻,任由翡翠綠色的軟紗衣擺垂落觸地,柳青色的緞裙繡了幾朵蘭花苞,金螭瓔珞戴項脖上,半指厚的琉璃片被金絲圈著,駕擱在鼻梁。宮裏頭新製了絹花絨花的樣兒,是家裏好三哥看得起自家妹兒,非要先讓自個兒先掌掌眼,才敢送到嫂嫂麵前。
指撚起一朵新攢的絹花,玄青色做底來灑金粉,端莊華貴之餘,曇花的花樣也是別致新穎。比起其他牡丹荷花的飾品,倒是有了些創新的味道。
“若說工藝,也不過是這般,倒是今年這式樣有了點意思。”緩緩開口,還未來得及去說個“賞”,桃紅短襖梳了雙髻的侍女匆匆來稟,說是蘇大人來訪。聽了後也無心繼續和內務府的扯什麽嘴皮子,便讓琦鴛把賞錢給打發了送客,自己卻是坐起身子來,架在兩耳的琉璃片也取下,捋好了鬢角碎發。暗繡蓮紋的羅幔緩緩拉開,恰巧此時琪鴦也把人請進了屋裏。
“我說今早怎麽枝椏頭的鳥兒叫得可歡,原是這曾經一箭雙雕的蘇大人發了興致給來了。”嘴上是半刻薄著,粉麵上的笑容卻也是真真切切的歡喜,指尖還拈這朵絹曇花,想來和麵前的女子也般配得很。
“去,把那碟棗泥餡兒的山藥糕給蘇大人端上來,得用那個掐絲的白盤子。”不待下人通報徑直去往那雅閣閨房,本來以府邸主人身份,需待門衛再三通報傳喚,許可後方能進入,但以她能為,要想繞過悶熱苦夏中昏昏欲睡的門房丫鬟實在是輕而易舉之事。
隨著前來引路的琪鴦踏入這長水最尊貴之人的臥室,隻見房中金麗華貴,典雅輝煌,玲瓏珠寶為數雖眾卻並無媚俗之感,那百寶架各類物什樁樁件件不是名家手作,就是前朝遺物,這主人家端的是好品味。
“賢妹說笑了,這苦夏難熬,我倒有心在家中悶過一夏,哪有什麽興致來賢妹府上走訪。”
言語間眼神微微瞟過琪鴦,這丫頭倒也識趣,略一屈膝便帶著尚在收拾那些珍貴綢緞的侍女退出門外。
屈指輕叩虛空,一股寒流無聲無息的蔓延開來,將這閨房與外界隔離開來,屋內溫度霎時下降數度,那鏤花金盆中的已然化開近半的碎冰不知何時又凍成了一塊。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日來你這大雄寶殿內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掀開層層羅帳,見眼前美人衣著清涼,不顧僭越地替其拉了拉領口的衣服以免春光大泄;隨即與其對麵而坐,將來意據實相告。·
“你在看甚?”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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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了處靜謐之地,畫了圈讓吉量乖乖待著,見其一撩蹄子,鼻中噴出熱氣,顯得相當不滿。未與多言,神色略顯凝重,絲毫不見白日嬉皮笑臉的動人神采。撩袍,盤膝而坐,白澤聖光微滲,裹了瑩白如玉的柔荑,合掌穩落丹田之下,屏息凝神,任由思緒隨著呼吸步步墜入精神海中。
黑暗蓄在裏內,與近日做的夢相差無幾,粘稠的黑暗誕於混沌之中,在踽踽獨行的世間恍如浮雲過往的繚繚煙塵。將思緒凝聚在內,試圖撥開厚重的黑暗,捏指作刃,化形隨同動作,意以精神力刺破黑暗。
看不見任何東西。
合並的雙掌微見縫隙,裏頭似有朦朧的光點飄浮。耳畔似有人輕問,又像極了孤苦無依時的低嘲——手指微微一彎,便是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可明明是要依靠精神力破開夢裏的黑暗,如今卻被反將一軍,說甘心是假,想拚了命地撕咬開那煩人的阻礙是真。
“你要看什麽?”
“過往。”
為何一直要拘於身世,曾經並未受過疾苦,無論是早早離世的養父或者是待自己極好的小爹爹都沒讓其受過委屈,可如今偏偏就要死磕著過往不放,死心眼的小孩可沒人喜歡。
唇瓣微微翕動,眉峰一顰,周圍焉了吧唧的草苗兒瞬間精神抖擻地豎立起來。睜眸,神色微見倦怠,看著挺得筆直的草葉兒,抬手勾了勾指便讓它們趴了下去。抻臂,直接攬過站立休憩的吉量,可憐的吉量馬兒細長脖頸就被這麽一撈,驚得其差點暴起,可奈何身邊人是這段容綣,隻能哼著熱氣,白白任由著攬住。
“累死我了,給靠靠。”
我且聽見她話語裏的含義,不覺直視了她的眼,那是雙容下了蒼穹的眸子,我卻望見那裏看見了殘敗的狼煙,夜月拉著斜長的黑影,仿佛照出了我內心最深的黑暗,竟是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