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話音微頓,自懷中拿出一個繪有千機樓徽記的卷軸。
“南宮樂兮,你與師妹柳扶月一同前往華夏門購買材料。具體目錄事宜我已寫在卷軸之上,你們將其交給華夏弟子,他們自會明了。“
將卷軸遞給南宮樂兮,與他四目相對,微微頷首,眼底的鼓勵不言而喻。
柳扶月年紀雖小,但武魂特殊稟賦出萃,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此次機會,也是一次難得的曆練,希望她能好好把握,不負唐怯所望。
他對著南宮樂兮的目光,嘴角又現出了平日的微笑:
“華夏乃南閩鎮魂宗門,實力強勁無需贅言。你二人此去,應多與其弟子交流學習,也可拓寬眼界,增長見識。取彼之長,補己之短,才是正道。“著的是套新衣裳,團團著夔龍的紋樣,寬袖交領。腰上頭垂著和田勾玉,潤若羊脂,細細流蘇有兩掌長,顏色卻有幾分摻雜,看不出堂派。及腰黑發束起,是同衣裳同顏色的緞帶。
我默聲再把門主教導倒背了兩遍,拈指揉碎了片落葉。今早起來長老便讓來在此等候,道是千機樓來訪,須有人接待。門主的祭祀工作如常準備著,我估摸著自己一個檻外的幫不上什麽忙,也樂得清閑討了替門主掃院子的活使。門前落葉掃攏成小堆,掃帚漫不經心地掃畫,門主借我的琴譜還沒記熟,是有多巧正好便被長老捉了個免費勞力,見身側弟子也熱得昏頭,欲讓他們先行回去,卻又被紛紛拒絕。
“前輩莫擔心,我等不會丟了華夏臉麵。”一群小弟子拍著胸脯向自己保證。見他們紅光滿麵,也不好再說別的。日頭漸上天幕,天氣也越來越炎熱,紅陽光輝不留餘力地普照萬物,似要蒸發盡每一絲水汽。手裏半卷的書頁才看了一半,蟬兒叫聲聒噪嘈嘈,也該到了吧。不知門主那邊如何了,多想也無用。今日天氣是熱得悶,我眯眸遠遠眺去,天邊厚厚雲層堆積成塊。要下雨了麽?
怎地還沒到。功課還沒做完,真想走了就算,剛抬起步子,耳邊好像又有誰叫了聲嬌嬌兒,拉長了語調,激得我雞皮疙瘩能抖一地。誰叫你應了他,如今倒也是活該做這苦差事。
是有馬蹄聲,叩破炎炎熱浪。起身再去看,我見遠處煙塵滾滾,樂樓主的車子麽。心緒一動,一把馬草已取出在手,曲指凝息吹個哨子,利聲尖銳,馬兒聞聲喚,雖非熟稔,卻也立定下腳步。
上前把馬草喂入馬兒口,拍了拍其脖子。好馬,日行千裏,該有良人飼。側首示意弟子替客人把馬匹拉好,回過頭來斂目推手,躬身一禮。
“華夏,喚我嬌嬌便可。”
“二位貴客請隨我來。”
“瞧著些——”
他素來想什麽就做,心思難揣摩,也不準他人去囉噪許多。個個兒如魚苗嗅餌往筵席湧,他方才給雲姐兒那句有心話提起來三分興味也散去大半,倘使師父當真回來,便說是貴客,忒顯生分,倒像不容人兒似的。想到這兒他衣上金雀也停停,倦得伏在一杆瘦骨安歇,將頸子依他肩頭棲著。
那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他心裏記掛舊事,將淺烏的瞳望盡無限春,越到天外天去。那時候他們在一處玩兒得好,抄藥方好,掃院子也好,通通比這好得多。恍惚都是將將十年前事,他病得丟念想,想這些統朦朧如銅鏡,映出個不分明花影,不知真幻。
便是溜號不經意,涉去那經久不去的地界。正零碎地漫想,忽而給個莽撞的衝了下,高還不至腰,連佩得香囊都未觸到。他垂眸去瞧,竟是個白嫩的稚童,抿唇住罷話音,附身靠近些,打量遍這瘦弱的,心裏自來有對病沉者憐憫,但不誇醫者仁心這等浮名,不過是感同身受罷了。
“你是哪個帶來的,幾歲了?”
留心這小孩兒來處,幼時也常常溜來這兒偷閑,立時有種光陰一晃的錯亂。低身沉默片刻,伸手將他給抱起來,叫坐在手臂上托穩。
“走吧,帶你吃筵席去。過會兒你兄姊也當去的,你跟我早早去,好吃上點瓜果。”“是是……知道啦……”
嘴上答應了下來,可小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著馬車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盡管從地圖上看千機樓離華夏門不算遙遠,但其中九妖十八洞山路曲曲彎,按著尋常方式趕路,沒有三五天功夫也難到達,但這馬車不愧是樓主座駕,一路上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可謂是飛馳如電,不消一日的功夫便以到達華夏門前。
千機華夏同為七大宗門,但華夏門成名日久,又與南閩朝堂來往密切,南閩境內一家獨大;千機樓雖然後來追上,但長水境內尚有九天宮闕與千翎白鶴兩宗壓其一頭,加上崛起年頭不長,氣魄上自然輸了華夏一籌。
這次出來自然以南宮師兄馬首是瞻,扶月雖然孩童心性,但也並非拎不清輕重之人,這等大場麵,自然輪不到自己搭話,隻是跟在師兄身後半步,躬身見禮便是。
跟著嬌嬌的指引,一路上扶月可算開了眼界;與樓中盡是精巧機關的千機樓不同,華夏門內當真如傳言所說,氣勢古樸恢宏,奇珍異獸眾多,好些隻異獸扶月連名字也說不上來,又要維持千機弟子在外的形象,隻能連連忍住驚呼,隻掐得大腿內側一片青紫。一個酒壺遞過去,對方還沒反應自己先咕嚕嚕喝了一半了。若說她哪裏像一點師姐模樣,就隻能從酒量上挑不出刺兒了。才舔著嘴唇回味那桃花香,忽的想起了什麽暗叫聲不好。抬眼偷瞄著人動作,一個勁兒關心麵前人兒是否會喝下去,那關鍵一句信息確是堪堪過遍耳,未在腦中盤桓太久,也沒經思考就連番點頭稱是。
正慶幸對方沒喝下去,攬著酒壺甜甜賠一張笑臉打算說句什麽時,就見對方一抬手居然是嚐了那口酒液,笑容瞬間垮在臉上,被那暴栗賞了個正著兒。
“嗷嗚!痛痛痛……師姐我給忙忘了嘛……要是師兄在我肯定要記起來你不喝酒的……”
西樗安低著頭眼睛卻不停向上瞄,委屈是不敢委屈了,現在是老老實實像個犯了錯的小鬼,心裏卻好奇這壺酒會被怎麽處理,怎麽說也是壺好酒,若是浪費這舌尖美味那她還不知道要怎麽心疼呢。
才抬眼打量兩眼,卻見那酒液盡數傾入一邊那道蓮花丸子中去,抬頭目光一愣便目睹了這綻開花瓣的瞬間,這回倒是忘性不至於太大,總還記得第一次吃這菜是什麽時段。隨著回憶先是心疼了一下那株植物,而後又想到師姐的傷轉而有些自責,最後則是被那道菜勾起了饞蟲,兩眼冒光肚子已經不爭氣的叫了出聲。隻是未動筷子先開口,談起往事聲音有些不好意思。
“師姐,早開始那會兒害你受傷對不起啊,我該先提醒一下的。不過這道蓮花丸子真的好吃!”
取了花瓣嚐了一口便端著碟邀功似的湊過去,
“師姐我都記著的!沒忘!”蓮生師兄的青鸞真真是像極了他,一樣的不討喜。繞著她的腦袋盤旋了幾圈,望著她的臉滿眼狐疑的模樣,還有那熟悉的背後發冷的感覺。煩人。
正在她認真考慮要不要運用自己不怎麽熟練的精神力讓他來個直線墜落,搶到他爪子上捆著的信件時,他像是明白了女孩的不懷好意,倏然落在她頭頂,將梳理整齊的發絲弄得亂七八糟。
“嘖……”
饒是像她那樣隨和的性子都不禁憤憤然,趕忙從這壞鳥爪子裏取下信,尚來不及報仇就被他一振翅,扇了滿臉滿嘴的羽毛。劇烈地咳嗽幾聲,她眯了眯眼哀歎著,不明白這位師兄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不用溫順的青鳥而用這般惡劣的禽獸。
撇撇嘴懶懶散散展開信紙,剛看了一行,就忍不住死死攥緊了紙張,滿腔的怒意湧上心頭,等不及整理好儀容就急急忙忙往大殿趕。
“師兄行加冠禮後,這忘性可也愈發大了,如今竟連師訓也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因得距離較近加之來得急切,當她抵達目的地時一眼便望見了殿堂正中站得挺拔的男人,一如以往教導並陪伴她成長的善良師兄的模樣,蕭條的背影卻又顯得如此寂寥,仿若無人能真正走進他的心房。她或多或少有些明白他的遭遇,卻仍舊無法理解他此前近乎背離宗門的舉動,便勾起抹冷笑,直接嗆聲控訴
“九天門人可亦正亦邪,亦可非正非邪。但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清心寡欲,遠離塵俗……”
似是勾起些許回憶,她的眼裏甚至盛滿了淚
“這些宮主,各位師兄,你蓮生親自教導我記牢恪守的宮規,你都忘了嗎?”天邊紅日起,朝光亮新葉。手輕拂葉片沾起晨露,涼意自指尖傳來.抬眸望向天邊一抹朝霞,盤腿席地而坐,十指扣在身前,闔眸。
一問,“看”到了什麽?
看到耳畔的雞鳴,看到拂麵的風,看到縈繞鼻尖的新生氣息,看到附在皮膚上的晨間水霧。興許並非視覺捕捉,但此悉堪為“我”所看到。
二問,“我”在哪?
盤坐宗門後山山巔,沐於天光草木之間。不,若論更加廣闊的範圍,身下為坤、頭頂為乾。
三問,“我”為誰?
千翎白鶴宗弟子,楚翼遙。也是,此刻的修行者。
僅為如此嗎?
沉下心,在腦海中勾勒出此刻身處的圖卷。天在上,人居中,地為下。乾坤之間,人跡將平衡打破。雲不動,風不鳴。
這不對。精神所知的世界,是死的。
起身,雙眸未開。一步步向前,泥土隨著動作而凹陷,偶有青草觸著腳踝。舉起手來,衣袖被風卷著翻開,發絲在身後飄飛。風吹麵而來,自己此刻是逆風前行。
頓住步伐,轉身,與風同向,隨風而行。風從指間穿過,流向彼方。人能阻礙風的流動,但人又循風前行。那請問,是人動風隨,還是風動人隨?
停駐原地,心象再起,天地仍在,人跡微弱,雲湧風流,天光熠熠。
人與風,本身就不可以割裂為二。人在行動中影響自然,無妨,因為隻是浮於表象;但倘若進入精神領域,幹涉世界的精神是理,天地運行亦為理,理應當遵循天地,不與天地歸一的理終為異。脫離小我,才稱為精神力。
“雷風相與,巽而動,剛柔皆應,恒。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
不去順應恒久的變化,何來脫離小我的精神?
心象中,人隨天地行,萬物始動。天地人本可歸一,聞人籟當聞地籟,聞地籟當聞天籟。
睜開雙眼,背後沁出一層薄汗來,打濕裏衣。吐出一口濁氣,雙目清明。
朝著一處灌木走去,不出意料發現自家養的小東西還在那睡的正香。來時怕它悶得慌,還特意將它放出來,本有些擔心它會不會跑走,結果倒是乖巧。將魂獸抱起,摸了一把毛絨絨的腦袋,順著來路下山。見麵前人一副饞蟲作祟的樣子,心底也不覺得對方會把這事兒記住了,稍作假惺惺惡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沒說什麽。便又隻身前去,端來了好些蓮花丸子,灌上桃花清釀,小小的粉朵兒爭著搶著開放了出來。
多少年前的事兒還被她拿出來提,不過一件小事,不足掛齒。這些個兒點心做的精致極了,又好看又好吃,但獨孤嵐卻一塊兒都沒動,看著這些點心不經又想起了二妹念染和自家女兒舒苒。比起芬芳小巧吃不飽的點心,她更喜歡實在的大葷大肉。獨孤嵐沒有在意對方的話語,隻是看著西樗安一副吃貨樣,也不過輕輕抬手替人擦去嘴角的食物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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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肚子比你的腦子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