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東方明心緒繁雜,心不在焉,一向敏銳的他,這次連南宮姑娘紅了耳垂都沒發現。


  直到一到如清泉碎玉般的聲音傳入耳中……


  東方明恍然抬頭,這才聽清楚暖衣的話。


  “我……”東方明微微一頓,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容,試圖撫平南宮姑娘的擔憂,“……自然是關心他們兩個的,不過,也不是很擔心,哥哥足以獨當一麵,小五自小孤身曆練,他們都很強……也許,我更讓他們擔心。”


  東方明看著麵前的姑娘,目光極為認真,這次敏銳的察覺出了她心中的焦急,道:“我們快走吧,還有兩千階梯,興許我們的親人便在上頭,等我們。”


  這一路行來,東方明知道這姑娘道心有多溫柔堅定,那是遠非他所能比擬的,便肯定的道:“暖衣,你一定可以爬上去的。”


  至於他自己……


  他無法肯定。


  休憩時間過去,兩人踏上第二層。


  初初踏入第二層時,東方明沒有任何感覺,身體靈力自如運轉,身上也無壓的喘不過氣的重力。


  他抬步向前,走了許久許久……


  靴底踏在階梯上,發出嘩啦一聲,仿佛踏在了時光長河的水麵上。


  東方明低頭,看到了一麵湖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湖麵上並非弱冠少年,而且梳著垂髻的孩子。小小的一個,蜷縮成一團,皮膚蒼白,瘦的仿佛隻有一把骨頭。


  他沒有修為,沒有流月弓,隻能無助的苟延殘喘,渾身難受的仿佛要死了。


  誰能救救他……


  救救他……


  將他從沉溺之河中拉出來。


  熟悉的麵孔從他麵前而過,父親依舊是那副威嚴而冷漠的樣子——可是他明明見過父親期盼慈愛的樣子,不過,不是對他。


  父親說:“沒用的**,不值得費半點兒心思,不如就這樣死了吧。”


  眼神淡淡撇過,轉身離開。


  母親一直偷偷哭泣,啜泣聲不絕於耳,自責:“為什麽會這樣,明明是一胎雙生,阿冥好好的,“明明”怎麽會這樣……是我的錯……我當初生產時,若是不受傷……”


  長老無視他,侍從偷偷欺負他,學堂的族老總是歎息,對著他搖頭,一副這孩子不堪造就的模樣……


  可是,他明明那麽努力了……明明努力了……


  他邊當成沒聽到,什麽都不知道,乖巧而懂事。


  對了,哥哥了……


  哥哥會抱他,摸他頭。兩人小時候一直睡在一起,哥哥總是半夜起來,摸摸他的頭。


  東方明總是裝睡,即便喉嚨癢的要命,也拚命忍著……


  哥哥還會拉著他的手,去庭院散步,去族學上學,哥哥說:明明,別老悶在屋子裏。


  好啊。


  我都聽你的,哥哥。


  可是,他像影子,一道毫無存在感的影子。影子隻有大概的身形,沒有五官,被人忽視。


  他在哥哥麵前也是如此。


  穿一樣的衣服,戴一樣的配飾,束一樣的小髻……甚至是和哥哥一樣的麵容。


  可是跟在哥哥身後時,所有人隻能看得到哥哥。


  一個意氣風發,一個蒼白無力。


  父親會一臉欣慰的看著哥哥:“不錯,有進步。”


  母親抱著哥哥:“阿冥,阿娘就靠你了。”


  長老會給哥哥一分臉麵,學堂的族老們摸著胡子稱讚。


  他現在原地,總是目送哥哥離開家族去曆練……


  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重複,成了跟他完全相反的人生。


  陰影於心底發芽,他其實想擺脫這幅脆弱的身軀,也可以自在闖蕩。


  而非在秘境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


  沒事的。他告訴自己。


  不可以責怪哥哥,不可以嫉恨哥哥,不可以讓哥哥擔憂。


  ——他還有哥哥,是不是?


  隻要足夠聽話懂事,哥哥就不會離開,隻要立足於陰影之中,好好當個影子……


  [東方明靜靜站在台階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仿佛前方是萬丈深淵,再也不曾踏出過一步。]

  “唉,又輸了。”九荒左手覆於額頭,右手投子認輸。他對圍棋一藝,並沒有特殊地喜愛,隻是尤其喜歡與女子對弈。看她一顰一笑,滿眼皆是歡喜。小小一方棋盤,黑白二子絞殺,看的不過是起手落子,其中蘊含的玄妙至今未曾參透,但自己的心意卻是大致明了。


  “若非他癡纏於你,我又如何能有幸聽到一聲夫君。何時舊地重遊,定要尋到他,當麵拜謝。”憶起當年時,九荒眉眼彎彎,指尖撥弄著棋笥中的子,邊回道。


  “魏巍高山,皚皚白雪,煙波畫船,珍饈百味。你帶我看過世間致景,嚐遍世間致味,才不虛我此次乘興而來。”神荒緩緩抬眸,紫瞳之內,未曾表露的深情癡纏著眸中倒影,那句唐突的話終是未曾出口,隻是在心中默默說道:“一年太短,我想與你,年年歲歲,朝朝暮暮。”


  離之一字太過沉重,神荒自遇到女子從來都不曾想過他們會有分開的這一天,所以猛聽到這樣的別意,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這三個月的朝夕相處,神荒慢慢了解上官懸壺的性情,也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換作從前的麒麟王,既然是喜歡,就是綁也會將人綁在身邊。


  神荒緩緩垂眸,滿眼失落。目光落在女子拖地的長袍上,不再說話。目送著人到了窗邊,方才緩緩起身。他向來知道女子的美,初時是驕陽下一聲甜甜的夫君,然後是甘蔗攤前巧笑嫣然,在後來二人結伴而行,看世間百態。她的古怪機靈,她的灑脫隨性,讓他無心去看第二人。


  神荒緩步靠近,止步於半丈處。他不知女子為何倚窗而立,眸中風景幾何。他也不問,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她的回眸一笑。瑟瑟秋雨,帶起涼意,直達心底。到此時,方才想到兩人之間何止天塹。他與女子相差幾萬歲,麒麟結界東方祖輩也曾殞命。更重要的是,從來沒想過要勉強她做違心的決定。


  “她說喜歡,是喜歡”神荒乍聽這個詞,腦子又有些不好用了,剛剛暗下去的眸光再次有了希望之光。他幾步走到跟前,剛想開口,聽到的卻是分道揚鑣之期。


  “好,我送你”神荒將外袍輕輕披在女子肩上,轉身便離去。


  一時的悲喜難以消化。


  見他還未醒過來,可是手心卻都是汗,整個臉色都不正常了,看來這是沉浸在心魔當中了,就是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麽這麽久還是走不出來,看了看日頭已經過去數小時,想了想還有決定把他叫醒,雖然這樣以後還是會碰到心魔,但是至少這次不會沉迷其中導致死亡

  用雙手握住阿明的雙手,在他耳邊輕輕喊阿明,醒來一聲接著一聲沒有停止,過來許久也沒見他醒來,再這麽下去他就會沉浸在心魔裏出不來了,哪怕出來也會留下後遺症

  拔下頭上的碧玉簪子,款式很簡單東西卻不簡單是明心玉做的上麵還刻了陣法,把這個插到阿明頭上,然後繼續叫他阿明,那是假的,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嗎?過了這關就可以去找了,不然你可能一輩子見不到你哥哥了


  果然最後一句話還是比較有用的,阿明眼皮動了動,感覺似乎要清醒過來了,不再打擾卻沒放手。也不知道阿明的心魔是什麽,居然這麽嚴重,看來下次碰到他哥哥得提醒下這個事情了,不然心魔越拖越不好有人這麽叫他。


  聲音很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可是他分明記得,無論是哥哥還是母親,都隻會叫他“明明”。


  東方明蜷縮成一團,斷斷續續的咳嗽著,掰著手指頭,一次次的數著:

  一天、兩天、三天……


  哥哥還有三天才回來。


  [阿明……]

  那道聲音再度響起,吵的有點兒心煩意亂,東方明抬頭,懇求:“大姐姐,你別喊了,我有點兒怕。”


  [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嗎?過了這關就可以去找了,不然你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哥哥了。]

  “大姐姐,我哥哥還有三天才回來……”東方明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又掰著手指頭,一、二、三……七、八、九……


  不對,他很久沒有見到哥哥了!

  如投入心湖的石子,掀起驚濤駭浪,東方明緊緊皺著眉頭。


  什麽是“過了這一關”?什麽是“找到哥哥”?

  是了……


  他在怕三千印證梯,和南宮姑娘一起,那聲音是……暖衣!

  東方明緩緩睜開眸子,第一眼,便看到了麵前的暖衣。


  他的目光很沉,墨色的瞳孔如浸在黑夜寒潭中。沒有一絲光彩,仿佛藏著萬千妖魔,張牙舞爪。


  “暖衣……”東方明眨了眨眸子,緩緩恢複正常,手指卻在微微顫抖,“謝謝你。”


  將他從心魔中叫醒。


  可是,他卻不曾親自破開魔障,三千印證梯在他身上施加壓力,要將他排斥出去。


  東方明顫抖的手拉住暖衣的手時,變得堅定……或者說執拗起來。


  “對不起。”東方明又道,另一隻手試探的碰觸暖衣臉側的發絲,“我現在想做一件過分的事。”


  言罷,傾身,在少女細膩雪白的額頭上落下極輕的一吻。


  東方明後退數步:“暖衣,再見。”


  排斥強壓而來,東方明再也控住不住,整個人向後倒去,摔下上千階階梯。


  茶樓之中,吵吵鬧鬧,在上官家待久了,這樣熱鬧的地方,別有一番韻味,畢竟修煉向來都圖一個安靜,不容他人打擾。


  止步千階,那也有外門弟子的身份了,既然都在離殤宮,那麽有的是機會升入內門,再成為核心弟子。看著東方冥不似先前般愁眉苦臉,他心情也好了不少。隻要是在離殤宮便好,這樣隨時去找他也不成問題。


  “能入離殤宮,皆是人中龍鳳,機緣有的是,何必急於一時?在離殤宮,便可以潛心修煉了。”


  他夾了一口小菜扔進嘴裏咀嚼,不再如平時那般冷淡,隨意且溫和了些,心情不由自主的歡愉。看著東方冥將酒水掃到一邊,而拿出了清荷雨露,為他摻滿。


  他會心一笑,接過了酒杯,拿起酒杯,故意微微別過頭一飲而盡,酒入喉,甘甜而不辛辣,回味無窮,隻覺得周身疲憊緩解大半,轉回之時不經意的勾了勾手指,碰上東方冥的指尖。


  “好酒。同在離殤宮,我可是會經常來找你喝酒的。”


  以前或許覺得心中所在乎之人不過母親與弟弟二人,東方冥現在再看看與自己同坐共飲的少年,他的情緒竟皆是隨自己變化,胸膛有些溫熱,東方冥心想大概之後自己所在乎之人會再加上上官秉澤吧。這麽多年自己總是在母親與弟弟麵前故作沉穩,麵對任何事都要冷靜以對,隻因在東方家他們除了自己沒有依靠,所以東方冥隻能將他們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哪怕深入泥潭,跌的頭破血流,也要讓他們生活在明媚的朗日晴空裏。


  東方冥從不知任性是什麽感受,無論做何事首先考慮的就是母親和弟弟決不能受到傷害,因此他從不依著自己性子做事,可是自從與上官秉澤在三千印證梯下重逢之後,東方冥發現上官秉澤所做的每個決定竟都是以自己為先,這世上除了弟弟與母親還從未有人如此考慮過自己的感受,頓時心情有些複雜。


  東方冥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人別扭的移開臉,隻留一個俊秀側顏,杯中清淩淩的酒液淌過杯沿,沾染那人朱紅的唇瓣,流過喉管,而後滑入胸腔,一向冷淡的麵色都稍有回暖,東方冥望著那人飲酒的模樣,忽覺小指尾被人不經意的輕勾了勾,目光不由變得深邃悠遠,心中不僅沒有絲毫反感,竟還似一團火在燃燒,卻不知要從何處發泄出來,這種感受從未有過。


  往日裏對於母親和弟弟的關心,東方冥感受到的多是如溫泉緩緩淌過的溫情,溫暖而熨帖,可是此時再想起上官秉澤一路以來總是對自己若有似無的關心,東方冥心中所感受的卻是如一團烈焰,恨不得焚毀自己心髒的烈焰,灼熱而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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