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好算計
季夫人聽了丈夫的話，神色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輕鬆，點頭應道：“老爺說的是，這幾年日子過的安穩了，我竟漸漸淡忘了，那便全聽老爺的吧。”兩人一時無話，隻安靜的等待季帆前來。
誰知季帆尚未趕來，便有小廝來報，說刺史府來人了。
季延眼中的意外一閃而過，不過片刻功夫便利落回道：“快請到前廳，我稍後便到。”季夫人也不怠慢，忙忙的尋了季延的衣服，伺候他穿戴妥當。
曲臨江在莫雪居院中的石桌上端然而坐，手中托著一直青綠色的茶盞。桌上擺著的一壺茶水，此刻正被煮的滾沸，壺口中不住的冒出白色的熱氣。奔堯便是在他悠然的品茶中，匆匆忙忙的跨進莫雪居的。曲臨江眸光微動，不緊不慢的放下茶杯，提起茶壺，又到了一杯茶給他解渴。
奔堯連忙雙手恭敬接過，放在嘴邊吹了吹，就著喝了一口，又將茶杯輕放在桌上，這才對曲臨江壓低聲音說：“公子，季延似乎對您有所懷疑，這莫雪居附近都被他安排了人手，我們現在的一舉一動，現在都在他的監視當中。”
曲臨江神色從容，似乎根本不為所動，左手優雅的托起右側寬大的衣袖，輕輕吹了吹滯留杯中的浮葉，碧綠的茶葉便打著旋的沉到杯底。“不用管他，你專心盯著季府的一舉一動就好。季延可能未必知道這件事，”他眸色溫潤，眉眼低垂，又低頭喝了口茶，才淡淡道：“那個李耀，你讓盯著的人多注意點吧。”
“是，”奔堯點頭應下，又神色頗為鄭重的說：“剛剛還得到消息，兵部的文書到了。刺史府的人已將文書送到季府，季延現在已經親自帶人去劍閣督造了。您料得沒錯，文書上麵的數量果然和朝廷不久前所定的長劍數量相同，也是五千把。”
曲臨江頓了頓，微微點頭，神色卻不見絲毫驚訝。
奔堯聲音冷然道：“公子，兵部侍郎假借文書丟失之名，實際卻是為了給他身後的主子一個與朝廷同等定製兵器的由頭。朝廷之前已經定了五千把，如今再定五千，也不至於引起懷疑。兵部侍郎上報五千封卷入檔，這五千把便可悄無聲息的運走，果然是好算計。”
曲臨江卻似是沒有他那樣激動，淡淡道：“季劍山莊的兵器以一擋十，鋒利無比。這身後的人為了得到兵器，也算用心良苦。若不是我上次無意間路過兵部，遇到一個封檔小官，也許到現在，還不曾察覺到這其中曲折。”
奔堯問道：“既然是瞞著朝廷，這些接觸兵器的人，必然有他們的人，公子，我們該如何超找接頭的人呢？”他的神色忽然一頓，遲疑著說，“公子，你覺得冀州刺史彭越，會不會是他們的人？”
曲臨江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道：“不是他，若是他，他昨日便不會大張旗鼓的拿著文書給季劍山莊下達任務，而是應該盡量保持低調。”
也對，彭越並不知道曲臨江的到來，沒有必要做戲，如此一看也不太可能。不過，既然不是彭越，又會是誰呢？奔堯想了想，又繼續猜測，“難道是季延？”
曲臨江淡淡道：“我剛開始也懷疑季延，不過，昨日見了他，便覺不大可能。”
奔堯疑惑道：“不是刺史府，也不是季劍山莊，那會是誰呢？”他擰著眉，片刻後，忽然大有所悟道：“對了，公子剛剛說讓我仔細盯著李耀，難道，您懷疑是他？”
曲臨江眸色清幽，卻並不答話。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一下一下輕輕敲擊著桌麵，那噠噠的有節奏的聲音，配上他此刻讓人琢磨不定的表情，顯得格外高深莫測。
奔堯見他不答，知道他心中已有思索，再問下去也是徒勞，便轉了話題問道：“公子，既然假文書已經到了，那個兵部侍郎，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抓來審問了？”
“不急，”曲臨江從一直上站起來，徐徐踱了步，幽幽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也不必急著打草驚蛇，左右兵部侍郎跑不了。那五千把長劍也不是小數目，我們何不再等上幾個月呢？”
奔堯跟在他身邊走了幾步，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悟表情，豁然道：“公子，您的意思是要，順藤摸瓜？”
曲臨江神色自若，輕輕點了點頭，淡道：“不錯。”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的不真實，似乎他們此刻正在談論的，並不是嚴肅的朝廷大事，而是詩詞歌賦般的悠然。他一身素白長衣，容顏如玉，墨發垂肩，背手而立，身姿俊朗挺拔，黑曜石似的眸子落在前方的竹林，神色專注，幾乎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
不知怎的，奔堯似乎受到了他感染，也不再說話。他很小的時候便跟在曲臨江身邊，知道他其實並不喜歡躋身朝堂，本應疏淡，原該做一個寄情於青山綠水的隱士，過悠然閑適的生活。而不是如現在這般，整日與那些爾虞我詐的陰謀算計為伍。
“公子，”奔堯看了一會兒，忽然有些控製不住的澀然的開口道：“屬下知道，您這些年過的，其實並不開心。”
“奔堯，”曲臨江打斷他的話，聲音清冷的說：“我開不開心，或是喜不喜歡，並不重要。姐姐隻有陛下這一個兒子，如今先皇也已隨姐姐而去，陛下身邊又缺少可信的人輔佐，若我再做推脫，姐姐泉下如何能安？你即使是從小跟在我身邊的人，便當知道我的心思”
奔堯默然，低聲說：“屬下自然知道，隻是，陛下對您卻並不這麽想，甚至還將。”
“好了，”曲臨江不等他說完，便阻止了他，淡淡道：“陛下終究是陛下，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待到時機成熟，”他頓了一頓，似是不願再說，俊雅的臉上，也染了一層輕輕淺淺的落寞，語氣疲憊的說：“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奔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低頭道：“是，屬下告退。”
四下再無他人，莫雪居便又重新恢複安靜。隻有徐徐的清風吹拂翠綠的竹葉，搖曳出一地細碎的光影。曲臨江微微閉上眼睛，眉宇間的神態溫雅沉靜，如潑墨的山水畫，沙沙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中，悠悠揚揚的穿過竹林，他的思緒似乎也飄落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裏也是一片蒼翠的竹林，竹林深處蔚藍的天空下，映出一間小小木屋，木屋簡單卻幹淨整潔。屋前圍著一圈簡約的竹籬，陽光溫暖而不灼熱，明亮又不刺眼。年幼的曲臨江坐在庭中的竹椅上，麵色蒼白，下巴尖尖，沒有一絲多餘的肉。眼睛因為太過消瘦而顯得格外大，雖然明亮，卻似乎給人一種隨時會被一陣風吹走的虛弱感。
他的身前半蹲著一個長發披肩的豆蔻女子，眉目清遠，容貌溫婉寧靜，與躺在竹椅上的曲臨江的五官有七分相似。女子好看的柳眉緊蹙著，神色間氳滿了無盡的愁緒。
曲臨江的神色卻似不以為意，反而有種超脫俗世的安靜，和不符合年齡的沉穩。他用稚嫩的童聲安慰著女子，“姐姐不要難過，江兒今年已經八歲，能陪伴姐姐這久，江兒已經知足，姐姐開心些，不要再為我憂心了。”
女子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眼中除了疼惜還有無盡的悲傷。她將曲臨江輕輕抱在懷裏，有晶瑩的水光從她眼中滴落，滴入他的發中，轉眼消失不見。女子緩緩開口，聲音堅定而不屈：“江兒不怕，放心，你不會死。姐姐一定會治好你的，皇宮中有一支你需要的商陸回春草，它可以就你的命，姐姐一定會幫你得到它。”
雖然乖巧懂事，但畢竟年幼，那個時候的曲臨江，並不知道姐姐要如何得到那重重宮門之後的救命草藥。直到後來，姐姐帶著他輾轉入宮，成為皇妃。而她，也終於為他得到了商陸回春草，救回了他的命，卻從此被困在宮中一生。
一片竹葉被微風吹落，恰好落在端然而立的曲臨江的臉上，他睜開眼睛，將竹葉輕輕托在掌心，輕輕的說：“姐姐放心，我會幫你照顧齊陽，直到他真正坐穩皇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