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誰是迷藥
陳年的桂花釀果然不凡,未飲之前便已有一股清冽甘甜的桂花酒香飄入鼻端,喝上一口,便覺香氣淡雅宜人,馥鬱香醇。既不過分濃烈,也不寡淡味疏,而且後勁綿長。季長清喝了第一口,便覺停不下來。
“喂,你別光顧著自己喝啊,給我喝一口。”見季長清抱著酒囊喝個不停,文右趕緊打斷她,表達自己的不瞞。
季長清此刻已經喝了不少,白皙的俏臉透著粉潤的紅色,聞言轉頭瞥了他一眼:“文右,你怎的如此吝嗇,說是請我喝酒,難道隻帶這一壺不成?”
文右一愣,訝然道:“一壺還少嗎?”他頓了頓,眨了眨眼睛,看著季長清頰邊的紅暈說道:“這酒雖然初嚐溫和恬靜,實則後勁綿長十足,你不要喝太多,分些給我,不然回頭你連家都回不去了。”
文右不說季長清還沒覺得有什麽,他一說完,腦中便感覺到一陣微微眩暈,她伸手覆上額頭,不清不願的將酒壺朝文右遞過去:“好吧,給你喝一口。”
文右笑了笑,伸手接過,自自然然的喝了一口,然後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剛呼出一口知足的酒氣,便覺手中一空,下意識轉頭一看,便見季長清再次將酒壺搶走走,仰頭朝嘴裏灌。
季長清腦中暈乎乎的,也不知道為什麽,想喝酒的願望十分迫切。見文右喝了一口,便自覺已經分給他了,等不及的又將酒囊搶到手中。
“喂,”文右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圓睜,看著季長清豪邁的舉動,半晌才鬱悶的吐出一句話:“季長清,我不會送你回家的。”
“誰要你送,”季長清一副美酒在手,天下我有的架勢。她緩緩低下了頭,輕聲呢喃道:“我也要去流浪,像那對父子一樣流浪,我不想回家了”唇邊的酒漬沿著白皙的下巴滴落,再順著修長的脖頸劃入衣領中,她卻渾然不覺,隻將被酒氣熏染的如水目光固執的落在湖麵上,口中喃喃道:“其實流浪也挺好,文右,你說是不是”
街上的人煙越發稀少,擺攤的小販幾乎已經全部收攤,稀疏的行人三三兩兩的走過文右和季長清的身邊,不過匆匆一瞥,聊表注目。俊男美女固然讓人眼前一亮,但畢竟夜靜至深,還是回家比較重要。
季長清顯然是喝醉了,文右側頭看她,臉上風流浪蕩的笑容漸漸消去,變得麵無表情,隨即也將頭轉向前方,低聲說道:“季長清,你有家,為什麽要去流浪呢?”他的聲音很輕,近乎自語。
沒有人回答,半晌,就在文右以為季長清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季長清說道:“文右,這世道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平靜呢?難道爭權奪利,對於那些上層統治者來說,就那麽重要嗎?重要到忽略萬千百姓的幸福,重要到要拿那麽多人的生命作為鋪墊?”
“你說什麽?”文右深邃的目光忽然幽幽沉沉的落在季長清身上,少女的臉頰緋紅,目光有些迷離,但口齒依舊清晰:“他們本可以不用流浪的”
“哦?”文右目光流轉,似乎越發有了興致,好看的桃花眼中蕩出莫名的光彩,“為什麽會這麽說?”
“那個人說,是天神震怒,所以才會導致東南水災頻發,文右,你信嗎?”季長清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水光瀲灩的晶亮眸子直直看進文右眼中。
文右眨了眨眼睛,奇怪的看著季長清,緩緩說道:“你信我就信,你不信,我就不信。”
季長清一怔,隨即勾唇一笑,眼波流轉,故態翩然,兀自低語道:“你跟我學做什麽啊?”
文右不置可否,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繼續說:“季長清,說一說你對東南管州的看法吧,說一說對今晚聽到的故事,有什麽獨到的看法吧。”
“獨到的看法?”季長清喃喃,似乎真的有些醉了,她再次抬手覆上自己的額頭:“為什麽,要聽,我的看法?”
“有時候我覺得你單純的很,有時候又覺得通透的徹底,”文右笑了笑,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微微讚歎道:“季長清,你果然有意思。”
有意思。季長清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聽到這個詞從文右口中說出來了,她無謂的笑了笑,自言自語的說:“有意思能有什麽用呢?也不隻是,有意思而已。”雖然她的頰邊依舊紅暈嫣然,黑潤的眸子裏卻泛起落寞的漣漪。輕輕淺淺,飄飄忽忽,不知從何方來,又不知要到何方去。
文右的表情怔了怔,清風緩緩拂過鬢角的發絲,輕輕撩動在耳際,溫柔中帶著河水的清寒,攜裹一絲冷氣,文右注視著季長清的眉眼,凝眸道:“季長清,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季長清隻覺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腦中的眩暈感越來越強烈,心頭的苦悶卻在這時候一股腦的湧上來,讓她感到胸口一陣酸澀難抑。酒氣醉人,誰又能說不是人自醉呢?她雙手緊緊抱著酒囊,像是抱著這時間最後的救命稻草。隨即揚起酒囊,又朝口中灌了一口,已經喝不出是什麽味道,清冽,香甜,馥鬱統統消失不見,隻有心中的那一絲苦澀依舊殘存。
她沒有再回答文右的問題,也許是醉的狠了,腦中已經自動忽略了他的問題。而心中的問題,卻越發清晰的破土而出,她低下頭,黑長卷翹的睫毛將水光瀲灩的眸子半遮半掩,聲音迷離飄忽如朦朧的雲彩,有如無根的浮萍:“文右,你有沒有,為什麽人傷心過?”
隔著風,也許是隨風而來,季長清的話讓文右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他的眼眸中泛起一陣風霧,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拿過季長清抱著的酒囊,淡淡道:“季長清,你喝醉了,不要再喝了。”
“我沒醉。”季長清用盡全力抓緊懷中的酒囊,卻依舊被文右從手中輕易奪走。她愣了愣,似乎放棄掙紮,頭垂的很低,要低到塵埃裏,挫敗的喃喃道:“江大哥,你怎麽就不喜歡我呢?”似乎已經完全陷入自己世界裏,季長清清透的目光漸漸空洞。連帶著眸中倒影的粼粼河水也變得搖搖晃晃,如同破碎的殘荷。
文右訝然,半晌緩緩而笑。他伸出手攬住遙遙欲墜的季長清,抱怨道:“季長清,我說過不送你的,說到做到。你今晚必須自己回家。”季長清忽然轉過身來,青蔥似的玉手輕輕撫上文右的側臉,那樣輕柔,那樣溫順。文右身體一僵,漂亮的桃花眼危險的眯了眯,季長清,你過分了吧。
季長清的眸光中盛滿眷戀的深情,和求而不得的哀傷,她的聲音低迷而卑微:“江大哥,我,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我是真的喜歡你的,真的。”她說道最後又變成低喃。
秋水般的眸子裏,漸漸沒上了盈盈的水光,悠悠蕩蕩的惹人心疼,聲音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誠,她用癡迷的目光看著文右,自言自語道:“江大哥,文右說他比你好看,但我覺得不是。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看的。”
文右剛剛還用一種略帶同情的複雜的目光看著她,聽到這一句,忽然愣住,待反應過來後,好氣又好笑的說:“季長清,曲臨江是不是給你吃了什麽迷藥啊,還是他給你吃了春藥?你竟然對他如此迷戀,連我這麽帥的天怒人怨的大帥哥,都被你拿來當綠葉配他那朵偽紅花。”
文右的抱怨裏,不知不覺的帶上了點點嫉妒,也許,連他自己都聽不出。季長清好似完全沒有聽到文右說什麽,卻又忽然驚醒似得直起身來,盯著文右近在咫尺的臉,愣了好一會而,才茫然的問他:“文右,你抱著我做什麽?”
文右哼了一聲,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漠然道:“嗯,也對,你現在滿身酒氣,我也不想抱你。”說完,真的一鬆手,季長清便跌倒了地上。
“啊,”地上的石子硌疼了季長清的手臂,她自己緩慢的從地上半坐起來,轉頭對文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語帶埋怨的說:“文右,你也,太狠了吧,我跟你有仇嗎?”雖然口齒已經不太利落,但顯然不似剛才那般將人都認錯的迷醉。
文右知道,這可能是季長清回光返照般最後的清醒時刻,所以抓緊機會說出自己的不滿:“季長清,你現在認出我了?剛才你還說誇獎江臨長得好看,說他是你的迷藥呢。”論顛倒黑白的,文右顯然是個中好手。
季長清眨了眨眼睛,被酒精浸泡的大腦遲鈍的反應著文右的話,眼神無辜的如同單純的小鹿。文右歎了口氣,看來她是聽不懂了。
“江大哥,才不是迷藥。天底下,還有比你長得,更像迷藥的人嗎?”半晌,季長清的聲音才低低響起,聽起來十分飄忽,仿佛風一吹,便會消散的霧氣。
文右愣然抬頭,見季長清的身子微微晃動,似乎控製不住般的朝後仰倒下去,文右驚了一下,連忙伸出手臂,將她撈了回來。
季長清的臉,因為喝酒的緣故紅潤非常,晶瑩的如同一個水嫩的紅蘋果,讓人有種咬上一口的衝動。文右漂亮的桃花眼中浮起一層複雜的情緒,低頭看了她很久,末了愉悅的勾唇一笑,淡淡道:“季長清,算你還有些聰明。好吧,看在你誇我的份上,我便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