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試驗
“姑姑,你生了的氣了嗎?”皇帝沒有了早朝麵對大臣的威風八麵,在齊碧婉麵前,依然像個小孩子。
齊碧婉微微搖頭,淡淡道:“沒有。”
皇帝見她不肯多說,越發心急:“姑姑,你也知道管州現在的狀況,除了舅舅,朕真的不知道還能派誰去了?姑姑也不希望看到管州因為朝廷無力治理,而成為一塊積聚邊緣威脅朝廷的死城吧。”看來皇帝是真急了,否則,他不會大冬天的站在外麵和齊碧婉解釋這些。而且,皇帝向來倔強,因為對曲臨江的偏見,很少叫他舅舅,這一下突然叫出來,齊碧婉忽然愣了一下。
畢竟是從小一手帶大的孩子,齊碧婉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可是,皇帝是真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連她這個最親的姑姑也管不了了。他忌憚曲臨江的心,已經融入他的骨子裏,曲臨江主動提出前去管州,皇帝自然不可能反對。齊碧婉又歎了口氣,其實與其說她在怪皇帝,不如說她實在怪自己。曲臨江早就有了去管州的心思,她也曾經勸過,但並無用處。
自從重新回到京城中,齊碧婉便覺得曲臨江似乎有了些變化。以前的曲臨江雖然淡泊,但卻平靜溫和,而現在,他的平靜溫和中卻分明有了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那淡漠中,似乎夾雜著不可言說的憂傷。而那雙從前烏黑深邃的眸子,不知不覺染上了一層連她再也無法靠近的風霜。她知道,那是因為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與他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季長清。
曲臨江是喜歡季長清的,從前齊碧婉並不能完全確定這一點,可是現在,她確定了。因為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曲臨江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東西,是無法騙過整顆心都放在他身上的齊碧婉的。
她走到皇帝身邊,扶過他的身體,將他像小時候那般抱在懷裏,歎氣道:“姑姑沒有生你的氣,可是,你知道的,你舅舅他身體不好,你放他此去管州,心中沒有一點擔心嗎?”
小皇帝聽到齊碧婉如此說,心中便是一鬆,看來他已經得到了齊碧婉的原諒。不過緊接著,他稚氣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會擔心曲臨江嗎?不會,在他心裏,曲臨江就是一個神一般的存在,這個神,沉穩淡定,舉重若輕,將虞國的大小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可是,他卻總是管著他。他要做什麽都必須經過曲臨江的同意,他做的決定,若是曲臨江不容易就會被駁回。
劉季說的沒錯,他才是皇帝,這虞國的江山終究是他的。而曲臨江,雖然是他的親舅舅,但是,他管的太多了。父皇說過,身為帝王,便是要俯視下麵的所有臣子,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無法繼續俯視一個臣子了,那他就是你最危險的敵人。可是,皇帝也是迷惑的,曲臨江現在的一切特權,最主要的就是身為虞國大司馬,擁有統帥天下兵馬的最高權力,且皇帝不得剝奪。而這些特權,正是由他的父皇,先帝賜予的。
很明顯,曲臨江現在已經成為皇帝最危險敵人了。皇帝眉頭緊皺,先帝賜予曲臨江特殊身份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料到嗎?
皇帝自小在先帝身邊教導,行事作風頗有先帝的風采,而且,他也將先帝的教導放在心中,可是現在,曲臨江成了先帝對他的教導,和先帝自己行事之間的一個矛盾。這讓皇帝有些措手不及。隻能按照自己心中的意願,對曲臨江嚴加防範。
“你在想什麽?”小皇帝半晌不語,齊碧婉有些擔心,以為他凍壞了,便道:“這裏冷,先跟姑姑進去吧。”
“好。”皇帝仰臉一笑,乖乖的任由齊碧婉牽著她的手。
走了一會兒,皇帝忽然想起什麽似得,又小心翼翼的說:“姑姑,曲臨江明日出發,你,回去送他嗎?”皇帝問的很心虛,明日是除夕,所有人都留在京中過年,可是,曲臨江卻要在除夕的早上離開京城,趕往可怕的管州。
皇帝的話一說完,很明顯的感覺到齊碧婉握住他的手一緊,不過隻是片刻,便又慢慢鬆開。齊碧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不了,他應該,也不需要我送吧。”
齊碧婉的語氣十分奇怪,說不上低落,但卻給人一種心疼的寂寞。皇帝心裏一緊,這時候才忽然想起來,曲臨江不僅僅是定國侯,虞國的大司馬,他的親舅舅,還是她的親姑姑齊碧婉的未婚未。而這場口頭上的賜婚,還是他親口所說。
皇帝讓曲臨江明日出發去管州,也就是說,他讓齊碧婉的未婚未在除夕的那一天離開京城。她一直喜歡曲臨江,而他這樣對待曲臨江,真的好嗎?莫名的,皇帝突然有了一絲絲微弱的後悔,隻為了他的姑姑。
康寧三年,三月八日。曲臨江一路快馬加鞭,終於趕到了管州。一進入管州的地界,入眼的,到處都是一種蕭條破敗的景象,曲臨江從懷中掏出兩粒黑色藥丸,遞給奔堯一顆,淡淡道:“這個是我親自做的避毒丹,你吃下吧。”
奔堯早就知道管州這邊的情況,聽了曲臨江的話,臉上頓時露出意外的驚喜後神色。沒想到,曲臨江竟然還能做避毒丹?當初他之所有不同意曲臨江來管州,一大部分原因便是因為管州多發瘟疫,而曲臨江的身體不好,若是不小心染了病,便十分糟糕。
但現在看來,曲臨江心中還是很有數的。想到這裏,奔堯鄭重的接過曲臨江遞給他的丹藥,吞入腹中。不多時,腹部一股熱熱的氣息四散開來,一股溫和的暖流沿著四肢百骸湧遍全身。吃了藥,奔堯心中頓時什麽都不怕了。瘟疫現在對於奔堯來說都如浮雲,曲臨江親自做的丹藥他是非常相信的。
沒錯,作為先貴妃娘娘也就是皇帝生母的親弟弟,曲臨江也懂些醫術,雖然不精,但也足夠應付自己平日身體出現的毛病。而他之所有對自己的身體如此應付自如,便是緣於他的姐姐曲嫣。曲嫣自小照顧曲臨江,對他的身體狀況了若指掌,後來因為皇宮中有一種十分珍貴的,對於曲臨江來說是必須救命的藥,才會入宮嫁給皇帝,給曲臨江換取解藥。
曲嫣在送曲臨江出宮養病的時候,把很多製作丹藥的藥方告訴了曲臨江,而曲臨江這個麽多年,之所以可以安穩的度過,曲嫣告訴他的這些藥方實在是功不可沒的。奔堯以為曲臨江隻會做關於他自己身體不適的藥,沒想到還會做這種。
“公子,”奔堯眼睛有些放光,激動的說:“您可做避毒丹,現在管州瘟疫已經成為危害百姓的一大因素,若是這避毒丹真的管用,我們到時候就多做一些,發給全城的百姓,反正陛下讓您來,隻要您控製住了瘟疫,戶部自然會給您撥了這筆款項的。”
他們現在雖然到了管州,但離刺史府還有一段路程,但這裏已經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災民了。那幾場大水衝毀了不少百姓的房屋,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沒有能力離開,所以不得不在管州附近艱難求生的老弱病殘。
曲臨江驅馬緩緩走過,聽了奔堯的話,淡淡道:“避毒丹可避毒,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可以預防瘟疫。姐姐的丹藥雖然管用,但針對的病症類型不同。我不是她,自然沒有她那樣精湛的醫術。我們現在慢慢往裏走,這裏瘟疫橫行,到達刺史府後,若是再過一天我們仍舊沒事,那便說明姐姐的避毒丹對這裏的瘟疫有效。”
“什麽???”曲臨江方一說完,奔堯突然大驚失色的叫了出來。他是真的控製不住了,因為太過震驚,他的聲音不自覺的拔高,連躺在路邊那些有氣無力的百姓都被驚動,轉頭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曲臨江神色淡淡的看了奔堯一眼,奔堯忽然意識自己的反應太過了,便一下閉上了的嘴巴。但還是忍不住震驚的說道:“公子,您,”太多的話他不知道從那句先問起,便直接先問一個最主要的:“也就是說,您也不確定我們剛才吃的藥到底管不管用?”
“嗯。”曲臨江淡淡點頭,雪白衣衫在寒風中颯然飄蕩。
“那您豈不是拿我們兩個的性命在做試驗?”奔堯簡直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複雜心情。
曲臨江風輕雲淡的點了點頭,淡道:“怎麽,你似乎有不同意見?”
“不是,”奔堯擺手,他並不敢有意見。畢竟,曲臨江同他一樣也處在這樣的危險之中,並沒有因為他是主子他是下屬,而輕視他的性命。可是,即便如此,曲臨江這麽做也太過衝動了些。他難道不知道他自己的命有多貴重嗎?虞國現在還需要他,小皇帝還需要他來守護啊。
看著曲臨江淡然的臉,奔堯忽然怔了一下,總覺得,這一刻的曲臨江是不怕死亡的。他的眼中,有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鎮定和淡薄。奔堯愣了愣,怎麽會這樣?以前的曲臨江不是這樣的啊?雖然那時候他也是清冷出塵的性情,但很注重自己的身體,因為知道皇帝需要他,也知道他不能讓先貴妃失望。可是現在,他竟然如此漠然的做出這種毫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
奔堯想了半天,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公子,您有沒有想過,若是我們這一關過不了,因為瘟疫死在了管州。陛下,怎麽辦?”
曲臨江並沒有看他,但兩人並騎而行,奔堯清晰的看到曲臨江的唇邊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淡淡道:“陛下不在乎我的生死,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要為陛下解除管州的危機。若我死了,那就是命吧。正好,我也將這條命還給姐姐了,至於陛下,相信殿下也會好好保護他的。”
奔堯起初沒有多想,聽了曲臨江的這句話,忽覺心頭狠狠一沉。一股極大的悲涼湧上心頭,他為曲臨江感到不值得。他為虞國盡心盡力,對皇帝忠心愛護,到頭來,還是落得個如此下場。這值得嗎?
“其實我若這次死了,也未必不好。”曲臨江的話,在冷風中若有若無的清幽漂浮:“這樣,她就不會再恨了,將從前的一切都放下,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