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恭送
康寧十年,十月初,盧召王因病薨。
根據虞國王爵承襲製度,先王薨逝應該由世子承襲王位。不過,盧召王世子在盧召王薨逝半年前已經夭折,而盧召王又沒有其他的兒子可以繼承王位。所以,盧召王的爵位便落到了盧召王的親弟弟,齊佑的頭上。
京中得到從盧召八百裏加急快馬報來的喪訊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了。皇帝得知此事,念及盧召這些年來一直安平順服,同意盧召眾位臣子的上書,任命齊佑承襲盧召王爵位。
管州離盧召的距離畢竟京城遠很多,況且即便是距離相當,消息傳到管州的速度也不會比到京城快。所以,曲臨江正式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皇帝同意齊佑承爵的聖旨早就傳出,並且,已經到達盧召了。
管州刺史府,正廳空曠,室內有些氣氛嚴肅,寬大的議事大廳隻坐了兩個人。齊碧婉眉頭輕皺,坐在曲臨江對麵。她將手中那張薄薄的邸報放在桌麵上,麵上表情很是擔憂:“盧召王死了?怎麽會死的如此匆促?之前還聽說身體好轉,怎麽這一下人就沒了呢?”
曲臨江微微垂眸,似乎實在沉思,聽到齊碧婉的話抬頭看他,意味深長道:“殿下奇怪的隻是盧召王突然死了嗎?”
齊碧婉疑道:“怎麽,盧召王突然死了,難道不值得奇怪嗎?”
曲臨江麵色幽靜,平和的語氣似乎有些奇怪:“之前盧召王世子死的時候,微臣就覺得奇怪,如今看來,更是蹊蹺。殿下以為,盧召一下死了老少兩位主子,最終獲得利益的人會是誰?”
所謂利益,也就是做盧召的新主人。
“當然是齊佑,”齊碧婉下意識道,說完又忽然驚異的看著曲臨江道:“難道,你懷疑是齊佑做的?不可能,齊佑這個人一向不喜權勢,而且不喜歡政治,當年聽說老王爺當年最喜歡的是次子齊佑,還想立齊佑為世子,隻可惜齊佑性喜山水,聽說這件事後,不聲不響的逃離了盧召。老王最後無法,便立了長子做世子。”
“殿下說的也對,”曲臨江忽然笑了笑,淡淡道:“可能是我多想了,齊佑確實不是喜權勢的人。”
曲臨江不再說什麽,但心中的懷疑,卻如同藤蔓一般瘋長起來。一直以來,曲臨江都在追查當年那個神秘的黑衣人。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那便是,那個黑衣人似乎認識他,也認識季長清。
雖然當年再季家祠堂,那個人的全身和臉都被蒙起來,甚至連聲音都刻意經過變化,但他對曲臨江表現出來的熟識,尤其是對季長清的熟識,總讓曲臨江懷疑。曾經他懷疑過齊佑,但後來的那些年齊佑依舊過浪蕩悠閑的生活,而且也沒有弄出什麽大事,他便把這個懷疑漸漸淡下來。
可是如今,盧召突然經曆這樣的事情,而一向對權勢和王位看似絲毫不敢興趣的齊佑,忽然便回到盧召,痛快的答應做了盧召的王,這實在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事。而起,但年曲臨江去冀州查案,恰好齊佑也遊曆到了冀州,這又是一個巧合之處。然而,世上並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
曲臨江不想這樣懷疑,但是,他心中所有解不開的謎團卻都指向了齊佑,便容不得他再視而不見的否定下去。齊碧婉看來並沒有懷疑齊佑,曲臨江不想讓齊碧婉冒太大風險,畢竟她是皇帝最親近人。他出事了,皇帝至少還有齊碧婉,可是,若齊碧婉出事了,皇帝等於沒有了親近的人。而他,雖然是皇帝的親舅舅,但皇帝終究還是不信任他。
想到這裏,曲臨江不動聲色,暗自決定,今晚就算冒著天羅地網的危險,也要夜探一趟章之宜的府邸。他有一種預感,那便是山雨欲來的危險。而虞國是否能安全的度過這個危機,就看接下來的事朝著什麽方向發展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在這麽坐以待斃下去。
“最近章之宜又有什麽新動作嗎?”齊碧婉總覺得曲臨江似乎有什麽心事,但她卻猜不出來。他總是這樣,很多事,都喜歡放在心裏,就算有麻煩,也是等到解決了以後才告訴別人。這麽多年,他都是這樣保護她和皇帝的。
“沒有,”曲臨江輕輕搖了搖頭,忽然站起身來,寬大的潔白暗壓竹紋長袖揮蕩,他負手,緩步走到門口。目光看向外麵那些被風吹落的樹葉,容色清俊,長身玉立。平和的微風將他平整的白衣吹拂的如同平靜水麵蕩起的層層波紋,整個人顯得寧靜而鎮定。
齊碧婉凝眸看他的背影,清瘦,淡泊。容色絕塵,風雅無雙。這樣溫潤如玉的男子,應該是天下女子都向往的吧。她無聲歎氣,壓住心頭微苦,隻可惜,如今曲臨江的心中,隻有那一個人。
她也站起身,緩緩走到曲臨江身邊,側頭看他,曲臨江若羽扇般的長睫挺翹。齊碧婉愣了愣,心中似有什麽東西輕輕刷過,她有多久沒有這樣認真的看過他了?不自覺的,齊碧婉又微微向前邁了幾步,站在曲臨江身邊靠前一點的位置。再次轉頭,去看曲臨江宛若白玉的側顏,他烏黑的瞳孔,恍若天空之上的潔白流雲一般,竟然在陽光中變得飄渺通透起來。
“殿下,若無其他的事,就請回吧,我這裏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齊碧婉正看的入神,忽然,曲臨江的聲音從旁邊淡淡傳來。齊碧婉一愣,驚醒時在看他,卻發現曲臨江並沒有看向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庭前被風吹的飄飄遙遙的落葉上。
“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嗎?齊碧婉咬了咬唇,終於還是沒有將那句埋怨的話問出口。轉而澀然道:“好,那就不打擾你了,本宮走了。”
曲臨江這才有了反應,依舊對她恭敬行禮,淡淡道:“恭送殿下。”
齊碧婉沒有回頭,腳步不停,心中卻歎氣。恭送,恭送,他不知道已經恭送了她多少次。這些年,她早就數不過來,而這些恭送的背後,全都是她來找他的事實。她看似高傲的離開,可是,卻沒有贏過一次。
自從季長清行刺失敗,被曲臨江困在刺史府中,後來又從微雨茶樓逃走後,便一直待在季帆給她找的新院子中。她並不出門,也不同什麽人接觸,每天隻在院中練習劍法。季帆和趙仁義找來看過幾次,季長清都將他們打發走了。
兩人雖然離開,但心中對季長清的擔心卻一日重似一日。也許是發現了和曲臨江之間的差距,趙仁義發現,季長清現在練劍的刻苦程度,似乎比在山上的時候還要重些。
這一天,季帆和趙仁義又來找季長清。季長清竟然破天荒的沒有練劍,而是在院中一棵火紅的楓樹下烹茶弈棋。
“師妹?”趙仁義十分驚訝,邁開大步走到桌邊,驚喜的低頭看向季長清,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有興致?”她竟然沒有練劍,實在是出人意料。
季長清抬頭看他,麵上的表情波瀾不驚,沉著的將手中的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之後,才對趙仁義和季帆淡淡道:“師兄,帆哥哥,你們來了,坐吧。”
兩人依言坐在季長清對麵,早有下人拿了另外連個空杯子,分別放在兩人麵前。趙仁義笑道:“師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今天怎麽這麽有空喝茶下棋啊?”
季長清淡淡一笑,順手又拿了一顆白色棋子,一邊思索著應該放在何處,一邊輕聲說道:“師傅曾說,靈虛劍法越到後麵越難練,之所以難練,並非是在招式上,而是在修煉者的悟性。若是不能悟到劍法中的精要,即便招式練得再純屬,也是空有其表,沒有實際威力的花架子。”
趙仁義憨厚一笑:“這麽說,你看起來是在下棋,實際上實在領悟劍法嘍?”
季長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向季帆,問道:“帆哥哥,你們這次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嗎?”
自從季帆和趙仁義來這裏找過幾次季長清,但都無一例外的被季長清禮貌勸走之後,兩人便知道她不希望他們去打擾,雖然心中依舊擔心,但來打擾的次數卻少了很多。這次前來,也確實是有事。季帆輕咳一聲,回道:“小姐猜著了,確實是有事,是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哦?”季長清有些好奇,停止研究棋局,抬眼看向季帆,問道:“什麽事?”
季帆被她用那雙清透明眸直直注視,麵色微微有些發熱,他掩飾性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這才對季長清道:“小姐還記得齊佑吧,就是之前那個在冀州的時候,您認識的那個浪蕩公子哥兒。”
“記得,”季長清想到最後一次在靖州見到齊佑的場景,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他怎麽了?”這一個瞬間,她忽然有一種預感。
季帆說道:“盧召王薨逝,沒有世子繼承王位。齊佑作為老盧召王次子,新逝盧召王的親弟弟,承襲爵位,成為了新的盧召王。”
季長清聽了,眼中並無驚訝之色,隻是微微失神。隨即緩緩垂頭,口中喃喃道:“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做了盧召王。”
“小姐在說什麽?”季長清的反應顯然不在季帆預料之中,他聽不清季長清口中在自語些什麽,便直接問了出來。
趙仁義卻是知道季長清在靖州的時候,齊佑因為身份自由,無拘無束,所以每年都會去靖州看望季長清。那時候,他曾在一旁看著季長清和齊佑有說有笑,還著實羨慕嫉妒,畢竟,季長清是他的師妹,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卻沒有和齊佑待在一起時隨意自然。他想,如今季長清聽說齊佑做了新的盧召王,從此之後困於親王不得擅離封地的律例,心中應該會有幾分失落吧。
畢竟,失去了那麽可以暢所欲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