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從顏值看,廖停雁覺得這位宦者應當在原著裏有姓名才對。
於是廖停雁問:“你叫什麽?”
宦者笑了笑答道:“長右。”
長右?廖停雁仔細想想,發現原著裏似乎沒有這號人,看來果真是個路人甲沒錯了。既然不是原著人物,那就代表著不會隨便觸發什麽亂七八糟的劇情,廖停雁放鬆了些,隨口說:“我這不需要人照顧,你下去吧。”
長右卻說:“總管吩咐,奴不敢違抗,還望女郎讓奴留下。”
廖停雁沒有為難人的愛好,聞言也就沒再多說。過了一會兒,廖停雁轉過頭看向長右,正對上他的眼睛。這人不吵不鬧不多事,還是個挺賞心悅目的小白臉,唯一的缺點就是不知為什麽一直盯著她,廖停雁心道,莫非是那位總管擔心她半路逃跑,所以特地讓這人來盯著?
有必要嗎,盯賊呢。廖停雁心裏嘀咕,反正車上無聊得很,便和長右說起話來。
“長右是嗎,你可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
長右眼神一閃,答道:“奴並不能時常見到陛下。”他正等著麵前女郎多問些陛下的事,誰知廖停雁想了想又問:“宮中夏日可會用許多冰?”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長右一怔,一時沒回過神,過了會兒才邊回想邊說:“宮中幾處主殿都會用冰,宮城內外有幾個極大的冰窖,冬日藏冰,天氣炎熱後,每日都會送大量冰到宮內各處。”
廖停雁盤算著,隻要能混上一個不錯的份位,也能有用不完的冰了,好歹作為女主,應該能混得不錯吧。
長右打量廖停雁的臉,發現她鬢發有些汗濕,頓時反應過來了,原來她怕熱。其實他也覺得有些熱,這馬車裏太悶。
“女郎稍等。”長右跳下馬車,沒多久回來了,將一碗淋了牛乳和碎果脯的冰碗擺到廖停雁麵前,“女郎請用。”
什麽,為什麽馬車行進途中還有這麽好的待遇?廖停雁開始覺得進宮說不定是個不錯的主意了。
她端莊地端起冰碗,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來。如果長右不在,她這會兒可能會直接抱著冰碗啃。去年冬天河下不冷,所以大家都沒能存多少冰,今年夏天熱的時間又太長,都夏末了,冰貴得嚇死人,還根本沒地方買。
吃得太投入,廖停雁沒發現那位宦者長右,這會兒眯著眼睛看自己的樣子,非常嚇人。他笑容滿麵地盯著她,唇紅齒白,紅的像血,白的森冷,一手拈著手腕上的一串木珠輕輕摩挲,發出簌簌的輕微聲響。
這個廖女郎,不讓他討厭,這可真是奇怪了。長右看她慢慢把冰碗吃完,放下了摩挲木珠的手。
“女郎可還要?”
廖停雁擦擦嘴,矜持地搖頭,“不必了,多謝你。”感覺好像活過來了,好涼快!
這會兒再來看這個長右,廖停雁覺得他順眼了很多,真是個貼心的宦者。因為得到了滿足,廖停雁也不板著臉了,朝長右笑笑,“隊伍中還有專門儲存冰嗎?”
長右被她笑得一愣,然後也笑起來,“是啊,專給貴人用的冰。”
廖停雁隻以為他說的貴人是自己,點點頭,看上去又開心了不少。長右發覺她的心思,手指動了動,忽然湊近了些道:“女郎可還覺得熱,奴為你打扇如何?”
廖停雁看他一眼,發現這年輕宦者一張白得過分的臉上,竟然沒有絲毫汗意,頓時羨慕了。這種很少出汗的體質真好啊,不像她,夏天動不動就滿身汗,講道理,雖說有香汗淋漓這種詞,可大美人一身汗還是太糟糕了。
長右在馬車廂裏翻了翻,翻出了把扇子,當真給廖停雁扇了起來。馬車搖搖晃晃,又有涼風,廖停雁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她睡著了,長右大大方方坐到廖停雁身側,一條腿盤坐,一手撐著腿湊近看她的臉。當真是毫無瑕疵的一張臉——這樣的臉他看過許多。
廖停雁頰邊的一縷黑發被風吹得貼在臉頰上,長右忽然皺起眉,停下扇子,伸出手指把那縷黑發撩開,左右端詳了一下,他這才滿意了。
手指在臉頰上擦過的感覺,像在撫摸暖玉。人皮這種東西,還是長在人身上的時候摸起來舒服些,一旦剝下來,手感就不好了。長右感歎著,看廖停雁一直在睡,忽然沒了興致,一手拿著扇子跳下馬車。
見他下了馬車,後麵一輛馬車上的宦者立即讓馬車停下,上前去迎。長右揮開宦者攙扶的手,自己一掀長袍,抬腿踩上車轅。這一輛馬車從外表看很普通,可內裏卻比廖停雁那輛馬車更為華麗舒適。上了車後,長右直接坐下,一抬手扯掉了頭上的帽冠,隨手扔在一邊。
在他身後上車來的宦者正是使者中的總管,這會兒小心地跪坐在他腳下,給他倒了杯冰過的酒。
長右接過,仰頭一口喝掉,另一隻手還擺弄著一把扇子。
宦者繼續為他斟酒,小心道:“陛下,您何必如此……”
他話未說完,一把扇子扔到麵前,動靜不大,卻硬生生嚇得他噤了聲。長右聲音隨意,“扇風。”
伺候了他這麽久,宦者清楚他的性格,知曉他此刻不想聽到人說任何話,便緊緊閉嘴,拿起扇子老實替他扇風。
這位化名長右,還扮成個宦者去伺候人的,正是當今皇帝陛下司馬焦。這回之所以來了這麽多人,與其說是迎接廖停雁,不如說是為了保護司馬焦。
前陣子司馬焦在宮中待的煩悶,忽然想外出走走,眾位臣子自然是誠惶誠恐,不同意皇帝如此輕率離開洛京,然而這位皇帝,是個極度不喜歡他人反對自己的專橫之人,殺了幾個人後,他仍舊是一意孤行出了宮。恰好聽說了河下廖美人的名聲,司馬焦來了興致,幹脆轉道河下,去把人接來,又心血來潮扮成這樣去接近。
司馬焦行事一向隨心所欲,如此扮成個宦者行徑,若被大臣知曉,定然又是他荒唐事跡中的一筆。
“廖停雁……”長右——司馬焦忽然自言自語道:“她不錯,合我的眼緣。”
替他扇風的宦者心下一動,這廖女郎,看來是要受寵一段時間了。不過他並不急著巴結,畢竟誰知道這廖美人能活多久呢,他們這位陛下喜怒不定,說不定過兩日,那廖女郎無意間做點什麽讓陛下不高興的事兒,陛下能在半路就直接給她扔到山林裏喂野獸去。
對此毫無所覺的廖停雁睡了個午覺,睡得腰酸背疼。馬車裏就她一人,她齜牙咧嘴地揉腰捶腿,又轉了轉脖子。路況差,馬車減震效果又不是很好,真是遭了罪了,也不知道還要這樣趕多久的路。
還好她不暈馬車,否則吐個昏天暗地,那才是真慘。掀開簾子,外麵的景色廖停雁已經認不得了。不知道是哪一處的官道,路邊幾乎沒有行人,遠處起伏的山巒青翠,有微風徐徐,已經是下午,沒有中午那陣子熱。
見她醒來,有兩位女奴上來伺候她梳洗。這回上洛京,隻有她孤身一人,本想帶幾位家仆,誰知那擺著張笑臉的老宦者看著好說話,拒絕的卻幹脆,沒辦法,廖停雁隻得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免得多幾個人去送死,都是伺候自己有些時候的老人了,還是留在河下安享晚年吧。
臨近傍晚時,到了驛站下榻,廖停雁在房間吃完飯早早就睡了,馬車上畢竟沒有床來得舒服,躺到床上她才覺得放鬆下來。
司馬焦換了身衣服,斜倚在長榻上,透過窗望著對麵廖停雁緊閉的房門。
“她一個女郎,身邊沒有熟悉的人,怎麽如此冷靜?”司馬焦無聊地晃著長腿,“她都不會覺得害怕嗎,明明看上去是個弱不禁風的貴族女郎,還是說,我的凶名還未傳到河下?她怎麽還能睡得著?真是奇也怪哉。”
廖停雁不僅睡得著,還睡得很好。因為入睡前,女奴們給她房裏捧了一盆冰。
第二日,接著趕路,廖停雁又看到那個宦者長右,他上了馬車後,麵帶微笑地看著她。
“女郎,車上煩悶,奴是來為女郎解悶的。女郎若有什麽想知道的,也盡可以詢問奴。”
廖停雁想了想,自己要入宮,頂頭上司司馬焦是知道的,但其他‘同事’美人們的情況,也該大略知曉才是。原著裏可沒有對那些美人們多描寫,反正每次有美人出場就是要死的。於是她說道:“那你給我講講宮中的美人們吧。”
這個問題難倒司馬焦了。宮中美人有多少人,他其實也不清楚,回想了一下,記起幾張滿是恐懼的臉,好像也和身份對不太上。他心裏想著,臉上不動聲色,開始胡說:“陛下未立皇後,皇後之下的一品三夫人,貴妃淑妃和德妃之位都空缺著。”
從前好像有個德妃,後來給他殺了,具體做了什麽事讓他當時不高興想殺人,他不記得了,隻記得殺了德妃後幾個大臣們在朝堂上吵了一陣,著實麻煩。
“二品九嬪有……七人。”
司馬焦又開始回想,是七人嗎?他突然想起來上個月自己讓人扔進了虎園裏那個,好像是九嬪之一,那現在就應該是剩下六人了才對。
“婕妤十二人,美人才人寶林等,約莫百數。”大概吧,反正他記得不是很清楚。
廖停雁心想,似乎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多,可能原本不少,但被司馬焦給殺得隻剩下這些了。
等了半天沒見她問皇帝,司馬焦隻好主動問:“女郎為何不問陛下的情況?”
有什麽好問的,又不想和他談戀愛,進了宮安靜如雞能活一天是一天就行了。要不是避不開,她肯定也會像避著男主那樣避著那個神經病男二。
司馬焦定定看著她,“女郎不害怕陛下嗎?”
廖停雁:“你膽子不小,這種話也敢問?”
司馬焦笑起來,俊秀年輕的臉讓他看上去無害又誠摯,“因為奴從前見過的美人,得知自己要入宮,都哭哭啼啼,女郎卻如此平靜,這讓奴很好奇,而且,奴覺得女郎不會因此怪罪奴。”
小夥子還是太年輕。廖停雁心想,這樣的性子難怪在原著裏沒姓名,否則可能活不過三章吧。
“聽說陛下喜愛殺人。”廖停雁說道:“我前些時候遇到山匪襲擊,親眼看到他們殺人,場景可怖,回家後,我半個月沒能沾葷腥,聞到肉味便想吐。”
司馬焦:“……”
廖停雁湊近他輕聲問:“陛下殺人時,會讓後宮美人們前去圍觀嗎?若是不強逼我去看,那倒是還好。”
司馬焦噗嗤一聲笑出來,“女郎好怪,說起陛下殺人,女郎既不奇怪陛下為何殺人,也沒對那些被殺的人露出同情之色,聽聞女郎是個善心人,你不想勸阻陛下殺人嗎?”
有什麽好奇怪的,神經病殺人需要理由嗎?還勸神經病不要殺人,她說不定自己都快死了,想那麽多幹嘛。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知之明,不要給別人亂添麻煩,原著女主身份可不代表她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自己都救不了,救個屁旁人。
廖停雁歎了口氣,對這位過於天真大膽的年輕宦者說:“聽我一句勸,做自己份內之事,不要多管閑事,如此才能活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