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既來之，則安之
她為何不懂呢……多少年的籌謀，多少內臣的心血，怎能因他一人的私情便毀於一旦？他微微闔眼，任林間冷風吹拂以求頭腦清醒。再睜眼，他便見歐陽青已朝這邊走來，慌忙躲入梅林中隱匿身形。待歐陽青離開，他才現身，注視著她的背影直至遠離視野，才又擺駕福雲宮。
轎中，本是閉目養神的千心鴻忽然睜開了雙眼，頓時覺得此事蹊蹺。想起那宮女曾言歐陽青今日向她詢問偏殿周圍之地，他全身一震，不由清醒大半。
聰慧如她，定是推出雲妃娘娘對她使軟筋散之故，趁這幾日身體恢複大半之時。便可探清路線自行逃出宮闈，免得拖累白蒙。錯便錯在她太過心急，也低估了這皇宮的防守力度。千心鴻驀然一笑，挑簾喚來內侍，低聲吩咐。內侍應下，便匆匆離開。他坐在轎內笑著搖頭。
你要逃，我便送你條路可好？
翌日。
自己是操之過急了嗎······歐陽青看著比平常多出兩倍的侍衛在偏殿院落外頭疼不已。
昨日還門可羅雀，今日如此熱鬧，真讓人不習慣。她暗中懊惱不已，卻也無可奈何。那日她中了軟筋散，便被宮人塞進轎裏，根本沒機會感知方向。若不如此，其他品級低的宮人也不肯直言相告。倒不如少些患得患失，直接去問那大宮女便可。昨晚她一來是為散心，二來是求證大宮女之言是否屬實。如此一來，雖是讓人猜疑自己的意圖，但也大致知曉了周圍環境。
既來之，則安之。她歎口氣，隻能先安頓下，至於如何逃出去，便隻能擱置幾日再說。
昨日去了禦花園，此處戒備雖不如別處，但離禦書房，福雲宮也較近，人流出入較為密集，但從此處離開也容易被發現。至於那假湖與禦花園相距並不遠，更是處於椒房殿與福雲宮之間，況且就算從湖中逃出去，也要少半條命。冷宮······歐陽青目光一凝。
也隻有那裏了嗎？她忖度半晌，最終握拳決定前往冷宮一趟。
出門時，歐陽青特意在侍衛麵前經過，卻也並未被盤問去往哪裏。她稍稍鬆口氣，隻身一人前往。行走途中，她數次觀察周圍，也並未發現有人追蹤，心中稍定。來到冷宮宮門處，她環繞四周，見宮人寥寥無幾，便趁機鑽了進去，躲在一個角落內。
剛進去，她便打了個寒顫。冷宮處於陰麵，雖是臨近正午午，但院落中俱為陰影覆蓋，並未有多少日光落在其中。歐陽青環顧四周，發現周圍根本是雜草叢生，無人打理。冷宮人跡罕至，果不虛傳。見並未有宮人來往出入，也無侍衛在此巡邏，她便走出來，順著宮牆亦步亦趨，慢慢探查情況。
一刻鍾後，她來到冷宮中妃嬪群居之處。她猶豫不決，在總門外徘徊。
雖說是被廢之人無太大威脅，但冷宮之內的情況也並非如她想象的那樣簡單。那“寥落古行官,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不過是詩人對於後宮失寵妃嬪與宮女生活的詩意描繪，根本做不得真。這群人失寵失勢，加之皇宮中人慣是迎高踩低的，要想活下去，必定不擇手段。至於是何種手段……歐陽青無法想象。
她再次望向總門，卻還是注意不定。若是所遇之人是女流之輩，此行不成問題，至多是花些銀錢和首飾打點一番，若被巡邏的侍衛看到，也可推脫不熟悉宮中地形，無意間闖入冷宮。自己也是一弱質女流，旁人也無法橫加職責……若是所遇之人除宮妃還有旁人，那此行必凶險不已。既然被自己撞破了，或殺人滅口，或……歐陽青不敢再想下去。正在猶豫不決之間，她聽到盔甲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靠近，卻驀然想起，若是自己被侍衛發現了，千心鴻必定會得知此事，那自己出逃的日子，便是遙遙無期了。當下，她一咬牙，逃入總門，簡單辯識了方向，便往北走去。
北是上位，在此所居之人大抵境況會好些，也少生事端。她一邊走，一邊探查地形。走近一處假山時，她頓時因為被假山遮擋的涼亭傳出的男女歡好聲全身僵硬。當下掃視周圍，她無奈躲進假山石洞，企圖等兩位離去再繼續行事。正因此倍感不自在時，兩人完事之後的交談聲傳入她耳內：
“娘娘如此熱情，奴才真是生受不起，”男子調笑道。
“哦？”女子慵懶道，“受不起，馮護衛還從冷宮宮牆北麵的角門進入與本宮相會？”
“奴才隻是心係娘娘罷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男子笑嘻嘻道。
接著兩人便又笑著纏在了一起。
歐陽青耐心等著，卻忽然聽到男子道，“娘娘，今日你我在涼亭上……此時卻並無宮人來往，是否有些反常？”
“有何反常？不過是少些意趣罷了，”女子漫不經心道，“你若不放心，便可探查一番便是。”
“奴才遵旨。”
歐陽青頭腦間一片空白，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假山離涼亭這般近，被發現是遲早之事……她掐緊自己手心，強迫頭腦冷靜。
她還不能死在這裏。
眼看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麵色煞白，卻不知如何是好。正欲背水一戰之時，忽聽男子慘叫一聲，扭身匆忙逃走時的叫喊聲，“娘娘，快逃，這假山竟是要坍塌！”緊接著便是兩人匆忙嗯腳步聲。
歐陽青鬆了口氣，但心中瞬間警鈴大作。外麵還有人。這時，一人突然現身於洞外，含笑道，“歐陽姑娘，快出來吧。”
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走了出來。看清來人身著黑色披風，銀色麵具，她一陣恍惚，“你是……白將軍的暗衛？”
“不錯，”暗衛點頭道，“屬下該死，竟是來遲了……那日見小姐中了軟筋散，我等人手分散，不能救出小姐……本應早早與小姐接應，卻不曾想陛下雖麵上不曾過多安排人手，卻是派暗衛混入我等人中以攪混水，因此被耽擱了。”
歐陽青恍然大悟，她原本隻想著自己這裏是偏殿與一份看重，其他人不便插手，沒想到還有這層緣由……她當下掉頭，“有勞先生了。”
“不敢當不敢當，”暗衛連連擺手，方才疑惑道，“小姐為何來冷宮？便是待幾日，讓我等接上小姐出宮也不會拖了將軍後腿。”
“先生說的是，是我心急了，”歐陽青點頭道，“如若可以，我想今晚出宮。”
“小姐為何這般心急？”
歐陽青勾唇一笑，“越是防守嚴密之時，便越會有疏漏……還請先生助我。”
“還請小姐賜教，”暗衛笑道。
當晚。
歐陽青用過晚膳，在宮人閉上房門後，仔細將長袍換成便服，猶豫片刻，便又將外袍披上，斜倚在榻上讀書。中途她抬頭望向小幾上的更漏，暗中計算時間。
就快要離開了。她心中雀躍著，強行壓下心中的一絲不安。
大抵是為了自己白蒙在宮中安插的眼線也將徹底暴露的愧疚感所致。她輕輕搖頭，不再多想，放下書卷，閉上雙眼，在心中一遍遍重複出逃的計劃。
閉目養神間，她被一聲淒厲的“走水啦！”驚醒，不由站起了身，打開房門站在殿外，大宮女正匆匆朝這裏趕來，滿麵緊張道，“小姐，梅林走水了！如今殿外忙亂，小姐莫要出去受了衝撞！”
梅林？歐陽青一怔，隻點點頭，等大宮女行禮，匆匆趕去幫忙後，她不禁挑眉。梅林與禦花園介於福雲宮與禦書房之間，這暗衛行事還真是不留情麵。她將長袍脫下，露出便服，又披一暗色鬥篷，靜候暗衛。
“小姐，還恕屬下來遲，”暗衛現身，抱拳道。
“先生不必多禮，我們何時動身？”
“現偏殿處的侍衛已被調去救火，我們現在便可前往冷宮角門，”暗衛恭敬道。
“事不宜遲，我們動身……”歐陽青遲疑道，“那大宮女呢？”
“救火至今未歸。”
“我們走吧，”歐陽青道。
暗衛點頭，正準備為歐陽青開門時，卻因聽見她微不可聞的歎息停頓片刻。
“隻可惜那片梅林了，”她輕聲道。
之後，一路上無驚無險，有了熟悉宮中地形之人在前引路，歐陽青便很快避開閑人，來到這冷宮內，卻隻見前方燈火通明，不由一怔，“這是發生何事？”
“好似是白日裏的侍衛死在冷宮暴斃，侍衛嚴加把守追查真凶，”暗衛道。
“那如何是好？”歐陽青皺眉道。
“不若小姐將披風解下交於我，我來調虎離山，”暗衛忖度道。
“……”歐陽青猶豫片刻，想到離角門不足二十丈，又不甘心，故而點頭同意，解下披風遞與暗衛，悄聲囑托道，“小心。”
暗衛接過後披在身上，從藏身處跳出，片刻歐陽青便聽到侍衛呼喊道，“何人在此！”緊接著，便是鎧甲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遠。歐陽青全身緊繃，悄悄探頭看，隻見那妃子的寢宮前有人看守，角門確實空無一人。她便趁侍衛交談之際，狂奔至角門。看著麵前的角門，她心情一振，不再猶豫，便推開了門，卻因為麵前之景眥睚欲裂。
那暗衛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身後是剛剛被引開的護衛。他摩挲著歐陽青的披風笑道，“小姐，這出戲，您看可還滿意？”
“歐陽青計不如人，甘拜下風，”她冷哼道，“不知閣下為何人？竟來難為我一弱質女流？”
“何人？”暗衛笑道，緩緩揭下麵具，嗓音驟然一變，“依歐陽姑娘之高見，能行走於後宮中，又放火燒了梅林還能全身而退的人，能是誰？”
竟是千心鴻。
歐陽青頓時頭暈目眩，嘴中發苦。本以為會出逃，卻不曾想還是掉進了他設的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