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入春
時光荏苒、事過境遷,這世間多言絕無一成不變之物,就連那顆集日月靈氣、萬物造化所成的天地自然化晶到了不同的人手裏,也會有不同的模樣。
可唯獨這羲何帝國的天氣反常,四季分明,成千上萬年間未曾變化絲毫,永如一日般交替更迭。
出了初乾殿拐入鄰家巷道,眼尖的人便不難發現路邊人家栽種的迎春花兒已然露出淺淺枝芽,似是宣告著冬末的結束,與盎然春意襲來。
隻是滿腦子心思的桃葉並沒有注意這些,走路時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春天要來了。”塵微忽然笑道。這個老頭本是一個普通到了塵埃之中的普通人,可每每當其笑了起來,就連路邊擦肩而過的年輕姑娘都忍不住回頭多望上他幾眼,似是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魅力一般。
聽得如此桃葉登時一驚,幾乎下意識般轉頭望向身後,發覺冬時依然緊緊跟著,便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我還不能走。”冬時忽然冷聲道。
桃葉一聲驚疑,並未想到冬時會如此說道,便問:“何出此言?”
塵微拍了拍桃葉的肩膀,笑道:“出殿之時,你可有看到過羲重的樣子?”
桃葉的眼睛咕嚕轉了幾圈,努力回想著方才情景。可當時塵微拉著桃葉轉身便走,後者連應盡的禮數都未曾完善,那還來得及看什麽人皇的表情。
便搖了搖頭,示意不知。
塵微罕見的收斂了表情,一對老而深邃的雙眸忽而間閃過幾分銳利,冷道:“羲重他後悔了!老夫曾在他年輕時與兄弟爭位期間見過此等眼神,近乎瘋狂的眼神!若依老夫所想,恐怕他不會留我們一條生路!”
“什麽?”桃葉幾乎驚呼出聲。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發生?若是隻有桃葉二人便罷了,即使是公堂處死也不過就落一個天下人猜忌,對於皇族而言失了麵子也隻是一時。
但天師塵微作為極南無主之主,其背後的逐塵者勢力廣便全大陸。若是羲重敢對塵微下殺手,被逐塵者盯著的目標,即便是人皇本人也必然要付出代價,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逐塵者雖看似沒有實體,卻也著實有這個本事。
這世上敢動塵微之人,掰掰手指也數得過來。除了那位極北之地的瘋子,就連極南最為喪心病狂的罪犯也不會起念。所以,人皇羲重若敢對塵微下手,後果不堪設想。
“您認為人皇會向你下手?”桃葉試問道。
“會不會對老夫下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子你難道不稱老夫一聲外公嗎?”塵微笑吟吟的看著桃葉,多有善意。
這一句又把桃葉給問住了,所謂外公,對於桃葉而言隻是一個概念罷了。從桃葉記事起,身邊長輩便隻有父母,再往上的一輩人既沒
有見過也沒有聽父母說過。突然自己的母親便多出來一個父親,自己多了一個外公,這任誰也不是說接受就接受得了的。
看到桃葉意外的冷靜,塵微莫名有些動容,當下腳步慢了幾分。他雖身在極南,卻極其關注桃氏的境況。早就得知桃葉一介天之驕子,卻少年受挫,失去了母親亦失去了父親的關愛,武道再無進境,如同整個人生都停滯在了十二歲那年。
本以為桃葉會極其渴望親情,可看到他無端的冷靜,隻覺得這個十幾歲的孩子不知不覺的間已長大太多。雖為桃氏少主,可其終究隻應還是一個心智未全的少年罷了。可觀其一身內斂的氣質,再想起初乾殿上直麵人皇的針鋒相對,這個孩子已然無形之中擔負了太多。
“小子,你可曾想過生活為何?”塵微突然轉言問道。
“生活?”塵微所言幾乎句句出乎桃葉意料之外。區區生活二字,對於桃葉而言更加沒有實感。自打桃葉穿起繡花紋袍,每日所為之事無非就是關切氏族內部大大小小的事件,若說起來也算是單調至極。真讓桃葉談論生活,他還真沒有什麽見解。
塵微笑了笑:“此行離開羲何帝國,若依老夫所見,便跟隨我各處看看,看看不同之處的人文趣事,與不同的人交手,與不同的人結識,經曆過生活的洗禮,再去回頭品味過去,屆時再去決定人生走向更為合適。”
聽得如此,桃葉多少有些感動。說實在的,桃葉對於未來更多是迷茫。離家遠行該去何處該做何事,桃葉沒有任何打算。而塵微卻似乎早就為桃葉考慮良多,正如父親一般旁敲側擊、默默引導自己前行。
“老夫曾周遊各地,見過世界之廣袤,亦見過人之渺小。經曆了幾十年,老夫方才明了。在認識世事真相之前,要先認識自己!小子你若留在桃氏,一生都會被身份背景所束縛,無論心存何念,在皇族與桃氏的壓力之下幾乎難有作為,如今決定走出來也算是好事!”塵微目視遠方,輕聲說道。
桃葉深深望了一眼身邊這個不起眼的老者,看到了其眼中莫名的期待,也仿佛見到了其眼底間流露出的些微痛苦。忽而想起自己的母親,即便不是親生女兒,天師自然對其有稱父之情,想必老天師對於劍二之死亦痛心至極。重遊傷心地,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太好的情緒。
像是恍然記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桃葉極其小心的低聲問道:“外公,您難道知曉當年母親身死的前因後果嘛?”
塵微極其震驚的猛然定在了原地,一臉不知所言般望著桃葉,嘴巴微微顫抖著。
看到塵微的反應,桃葉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般,緊張至極。能有什麽樣的內情,值得這位看透世間萬物
的老天師反應至此?
“外公,難道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內情?”桃葉問道。
然而塵微猛然失笑,猶如失心瘋一般,邊笑邊道:“你再多叫兩聲外公聽聽!”
“.……”聽得如此,桃葉不由得滿腦黑線,沒想到塵微竟如此跳脫,實在讓桃葉無話可說。可看到塵微此般欣喜若狂,桃葉不知為何也有些安心下來,自己的身邊終究又有一位關心自己的親人了。
“好外孫。既然叫老夫一聲外公,那麽便沒有什麽不能告訴你的。你母親身死之謎,老夫又怎麽可能不知?可此事牽扯過多,現在的你還沒有能力了解此事。但老夫卻可保證,在合適的時機自然會告訴你,此時知道了一切,對你而言或許隻能是阻礙。”塵微陷入了些許思慮之中,雙眸之中流露出複雜的情感。
“那我現在該怎麽做?我們又該去哪裏?極南空貝城?”桃葉問道。
“現在還不到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我們隻需直奔天冠,從東境離開。在此之前,也要先解決到身後的殺手!”塵微的語氣漸為不善。
聽得如此桃葉一驚,深深吸了口氣,沉下心來,神思籠罩身邊周遭之時,不難感受到幾股四溢的殺氣!
心想著自己實在是太過鬆懈,這麽明顯的事居然未曾發現。
猛然想到冬時方才說過的話,但當其轉頭望向身後時,卻發現冬時的身影已然不見!
“冬!”桃葉須臾之間心神已然被擔憂完全占據,冬時之所以會說出那句話,必是因為想要為桃葉解決身後的麻煩,這一點自己竟然沒有提前想到,自己作為人主,當真是太過隨性了。
一陣微風拂過,雖是寒意滲人卻總覺得空氣之中彌漫著絲絲暖風,攜著一股沁人的香氣撲鼻而上。這股香氣桃葉太過熟悉,一年一會,那是專屬於春天的芳香。
轉過頭來,一位身著黃裙紗衣,淺棕色長發垂肩,滿麵和意甚濃。五官小而精致,俊俏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不施粉黛卻如濃妝豔抹般令人無法忘懷。柳眉桃目,俏鼻柔唇,腮微胖而不肥,頜削尖而不銳,乃是一名容貌溫婉至了極點的柔女子。腰間輕墜駭人長劍一柄,與桃葉一般是木柄白鞘,隻是鞘刻柳綠葉紋,明明是長器卻絲毫不顯得突兀,反而如一枚精美的掛飾一般,可愛至極。
一容所見,如春風三月撲麵,滿是柔情。迎春花開、柳梢探眉,則寒冬刹骨而去,鳳舞偏偏輕而不怠,乃春時已至!
“春!”桃葉猛地栽進春時懷中,雙眸淚水不爭氣的滑了滿麵。
春時輕輕抱住桃葉,揉著其有些鬆散的長發,先是朝著老天師麵帶歉意的躬身致意,而後則是心疼的看著桃葉道:“冬時每次都這樣悄無聲
息的離開,看我下次見了她不好好教訓一番!”
“你們都不讓我出手,若是你們誰有個好歹,讓我該如何是好?”桃葉帶著哭腔,幾乎撕心裂肺道。
路人往來見得如此,皆是掩嘴笑著想要離去,卻見得春時一副姣好麵容,又覺得這懷中的小白臉也太有本事,如此羸弱卻還能抱得美人歸,一時間又是羨煞又是不忿。
“這種美人若是得嚐一生,該是何等福分。”路人嘴裏念叨著,是越看心越氣。
“好了,總不能一直讓旁人看笑話不是?每次見到我都是大哭一番,是我來的不是時候,還是喜歡冬時多過我?”春時笑著打趣道。
聽得如此,桃葉忙一把摟住春時,哭腔不停:“怎麽可能!四時每一位皆是我一生摯愛,無有分別!”
“每一位?這小子也太囂張了吧?”那路人恨不得上前給桃葉臉上來個幾下,免得他喝多了酒,傷了美人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