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拒霜
淩俐將最後幾袋垃圾拎到樓下,摞在樓旁邊的垃圾桶邊,拍了拍手,又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腰,心滿意足地上樓去。
還沒進門,她就聽到1801裏米粒和古麗的叫聲。
等門一打開,兩隻汪星人把她撲倒在地又是親又是舔的鬧成一團,好容易推開兩隻大寶貝,淩俐滿嘴滿頭滿身都是毛。
那天從公園送狗狗回來,淩俐實在有些受不了可憐的米粒和古麗整天和垃圾堆作伴,在電話征得南之易同意後,她開始擼起袖子收拾房間。
經過淩俐三天的辛勤勞作,南之易的家大變樣。
廚房裏閑置到發黑的廚具被她刷得幹幹淨淨,灶上一鍋烏黑中泛著綠黴的東西連著鍋一起丟掉,雜貨鋪子一樣的櫥櫃和冰箱也清理完畢。
客廳扔出各類垃圾幾十袋後,一套北歐風格的沙發終於初現端倪;造型簡潔的玻璃茶幾被她拿著洗潔精反反複複清洗好多遍,終於重新剔透;而幾天的通風換氣讓屋子裏的異味也終於消失。
比起客廳、飯廳來,南之易的書房和臥室倒是好收拾。堆成小山的書半天就能重新歸類整理好,臥室更簡單,隻用把床上用品換洗就行。
至於她本來以為是重頭戲的衣櫃,科科,邋遢大王的衣服到處都扔著鋪著掛著,唯獨衣櫃裏空空如也什麽都沒。
至於南之易隨手亂扔的衣物,質地倒是不錯,可惜七八成都因為沒有及時洗變了色,難怪他堂堂博導出門還得借衣服穿。
一大包一大包不能再穿的衣服扔出門,淩俐仿佛看到好多小錢錢幻化成蝶飛走,雖然都不是她的,可這血淋淋的場麵讓她有些不忍直視。
她一間間巡視著經過她整理的房間,雖然有些地方的牆上還有髒印子,說不上一塵不染,但以她的標準總算能住人了,心裏全是滿足感。
淩俐還在得意地欣賞自己的戰果,門鈴忽然響起。
她跑到門前,通過貓眼看到門外站著的桃杏,忙不迭打開門。
之前,桃杏給她電話,說要來照顧南之易家二樓露台上種的植物,淩俐也一直在等她。
進了門,桃杏先是跟淩俐打了招呼,待看清楚背後的場景,瞪大了眼睛微張著嘴立在原地。
好一會兒,桃杏低頭看了看聞著她褲腿的兩隻狗狗,又抬眼定定地看著淩俐,聲音裏全是不可思議:“我沒走錯吧?這是1801,不是1802?”
淩俐明白她的驚訝從何而來,微笑著說:“沒錯,是1801,你沒迷路。”
接著一低頭看到桃杏手上拿著防重毒霧霾的口罩,忍不住笑出聲:“你還真帶著防毒麵具啊!”
桃杏看了一眼手裏拎著的口袋,也笑了起來。
這一陣笑讓兩人之前的陌生感一掃而空。桃杏先是參觀了一樓,再順著樓梯上到了露台,大呼小叫好一番感歎。
淩俐指著整整齊的露台:“你們南老師說不要動他的植物,我是一點都沒敢碰的,每天都檢查護欄幾遍,害怕米粒和古麗搗亂。”
桃杏有些無奈的表情:“南老師什麽都不放心上,唯獨對米粒和古麗還有他的花花草草上心。”
淩俐有些好笑:“是啊,我本以為他種的是什麽名貴的植物,結果居然是三角梅、月季什麽的,就這些也值得你每周專門跑一趟?”
桃杏轉頭對著她微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以前老師不在的時候,都是對門的田老師幫忙澆的,不過田老師這周去了日本探親,所以換我來。”
淩俐忽然想起那天1802門後旖旎的畫麵,下意識問:“去日本探親?看望父母嗎?”
桃杏搖搖頭:“不是,他愛人四月過去深造讀博士的,因為孩子小離不了媽,還帶著兩個雙胞胎兒子去。聽說是私立大學課程很緊暑假都沒回來,大半年了一家人才團聚一次,也是辛苦。”
桃杏一邊八卦著,一邊澆水、剪枝、鬆土,十來分鍾就全部做完。
她放下手裏的工具,拍拍手跟淩俐告別:“好了,完成任務,我該回學校了。”
又看她一眼,皺著眉頭問:“你怎麽了?怎麽臉色蒼白精神也不好,是生病了嗎?”
一邊說著,她一隻手摸上淩俐的額頭,一隻手搭在自己額上,嘴裏嘟囔著:“沒發燒啊?”
淩俐回過神,牽起嘴角對她笑笑:“沒什麽,可能有些累了。”
桃杏一臉了悟的表情,沉沉點頭:“是啊,能把南老師的房子收拾出來,真是了不起的壯舉。”
送了桃杏出門,淩俐立在門口,緊咬著唇看著1802的門牌號,憤懣的情緒滾滾而來。
果然,那天並不是她想多了,她看見的場麵,確實是見不得光的婚外情。
不負責的男人和輕佻的女人,打著愛情至上的名義,上演著男盜女娼的戲碼,因為自己的欲望不惜將家人卷進漩渦,甚至引發悲劇。
她曾經見識過最慘烈的一場,而眼前這幕戲才剛剛開始。
不知道遠在大洋彼岸的女人和孩子,知道自己的努力和守望被背叛後,會以怎樣的姿態收場?
淩俐沉浸在對過往回憶的巨大漩渦中不可自拔,手機的鈴聲卻將她拉回現實。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她竟有些緊張,一陣遲疑後接通。
“喂,您好。”心裏還有些發虛,淩俐盡量控製著自己聲音平穩,聽起來不要怯怯的。
等聽到電話裏那人對她說的內容,淩俐微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
短短一分鍾的時間,電話掛斷,傳來通話結束的嘟嘟聲,淩俐還沒回過神。
她愣了會兒,又翻出手機查看號碼。沒錯,剛才那通電話,確實是祝錦川打來的。
祝錦川開門見山地說,希望她回所裏繼續處理曲佳的案件,至於以後的事,等這個案件完成再說。
淩俐心裏有些猶豫,好容易有勇氣踏出的一步,但其實什麽都沒改變,就因為祝錦川態度好轉,她就又躲了回去,怎麽想都不甘心。
然而,曲佳案件又像一塊巨石橫亙在麵前,如果她就這樣繞過去,隻怕以後回想起來會更加不甘心。
入夜,淩俐遛狗完畢,收拾好一切容易被狗狗撕扯的用品,跟米粒和古麗道別,鎖好門後步行回家。
一路上,她都緊皺著眉頭思考著到底要不要回到呈達所的問題,內心一直搖擺不定著,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已是初冬時節,一陣風刮過,樹葉沙沙作響。
淩俐打了個哆嗦,從如墮夢裏的狀態醒來,緊了緊身上薄薄的外套,一抬眼就看到路邊種著的木芙蓉。
這是雒都最常見的綠化植物,高大蒼勁的喬木,線條粗糲的葉子,到了開花的季節卻突然豔麗明媚起來,枝頭綴滿一朵朵從粉白到深玫色的芙蓉花,層層疊疊的花瓣如新織就的蜀錦,開得絢爛奪目。
芙蓉別名拒霜花,開在霜降前後,在別的花卉逐漸凋敝的季節,它突然鮮妍美麗起來,為夜色中朦朧的城市添上幾分嫵媚。
眼前的情景終於喚起淩俐對時節的敏感。她感歎一聲,原來已經過了霜降。如此一來,離鍾承衡案件開庭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八年了,輾轉五次的審判,卻始終無法給她一個確切答案,也無法讓她早已沉睡在地下的家人真正安息。
淩俐停下腳步,輕咬著唇看著密密匝匝綴滿枝頭的芙蓉花,心中搖擺不定的天枰終於徹底倒向一邊。
比起她的小小自尊來,案件的事實顯然更重要。
如果連她都放任不管,任由案件的真相沉沒於一團亂麻的頭緒裏,那這個淡漠冷酷的世界,該拿什麽告慰人生還沒開始就含恨而去的小柚子,又有什麽理由讓陷入瘋狂與絕望的曲佳再次清醒過來。
終於還是決定先辦完這個案子,對身為律師的職業操守,也對自己內心的良知,做一個交待。
是夜,與雒都相距兩千多公裏的帝都某間酒店,田正言坐在套房外間書桌對麵的長沙發上,手中拿著一摞A4紙打印的資料,一張張看著又一張張拋開,笑得形象全無。
他手裏拿的正是淩俐從業以來代理過的案件資料,一件件梳理著她是怎麽搞砸的,本來還有彌補的餘地,又是怎麽被她一次次錯過機會的。
他看一件笑一件,很有些幸災樂禍的模樣。
書桌後的南之易揉揉耳朵,抬起頭一臉的不耐煩:“田大媽,你能不能說話小聲點?我正在改論文,腦細胞一遝遝地死,耳朵還要受你碎碎念的折磨?”
田正言好容易止住笑,支起二郎腿對他說:“這些就是淩俐辦過的案子,件件都可以當成反麵教材好好教育下律所的新人們,能犯的錯,她幾乎都犯了個遍。”
南之易皺起眉頭,滿頭霧水的樣子:“你說誰?誰是淩俐?我好像不認識。”
這話把田正言噎得夠嗆,好一會兒才搖著頭說:“你不記得她的名字?不就是你那個小粉紅嗎!”
“哦!”南之易明白過來,一秒後卻麵色不愉地開始強調:“是粉妹,不是粉紅。說了好多次了,你能不能長點記性!”
田正言笑笑不和他計較,又說“你的小粉紅真是蠢出新境界。民事訴訟方麵,能在簽好協議後讓委托人淨身出戶;行政訴訟領域,能讓當事人針對征地公告這種不可訴的行政行為起訴,沒一點腦子。唯一辦得不錯的案子,不就是仗著你碾壓對方的鑒定結論麽?
你倒是一時興起跑去法院一日遊,這小律師大概還以為自己能得不得了,在接下來的一個刑事案件裏自作主張,活生生把被告人刺激到精神失常。”
聽到這裏,南之易終於皺起眉頭:“我以為她隻是沒人帶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結果還真是蠢到不可救藥啊?這麽說來,我還為虎作倀了?”
田正言一個白眼甩過去:“你以為呢?當事人本來要輸掉褲衩的案子,現在和解結果還不錯,小律師信心大漲趁勝追擊,不跟律所主任溝通就私自問些委托人隱私的問題,一來二去把人給逼瘋了,所以辭了職。”
南之易搖了搖頭,垂下眼睛盯著手裏的論文開始看起來:“人笨不能怪刀鈍,不適合做律師趁早轉行更好,免得害人害己。以她的力氣,搬磚怕是更合適。”
田正言有些意外地揚起眉:“你居然也能這麽毒舌?還有,你之前不是說讓我管管這事嗎?我都管了,肯定能讓她回去之前工作的所裏,結果,你現在又這種態度?”
南之易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習慣性對著田大牛放嘴炮:“不是讓你別管了嗎?你自己閑得沒事做,怪我咯?不過,你都退隱江湖這麽多年了,麵子還這麽大,果然男兒臉大吃四方。”
這話說得田正言一陣好氣。並非他時間多非要管這事,關鍵是難得南之易能記住一個人,他這幫忙幫到底的,還被南之易這沒記性還沒良心的人嫌棄?
不過,還好他留了後手。
田正言清清嗓子,說:“搞清楚,臉大的那個可是你。我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麵,隻是拉著虎皮做大旗而已,用的可還是你為虎作倀的那張。”
之後,田正言笑得更加開心:“我不過找人跟呈達所的主任祝錦川透露了一下,說你好像對小律師有意思,透過她可以迅速定位到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南教授。祝錦川多聰明的人,怎麽肯放過你這根粗大腿?肯定會想盡辦法好言好語把她哄回去的,說不定,還能有加薪的機會。”
南之易被他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扔掉手裏的筆,憤憤然說:“你就愛造我的謠!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單身多年?”
田正言卻又開始笑起來:“單身多年的原因,你該從你自己身上找。互相嫌棄對方不愛幹淨,因為家裏亂得住不下人而分手的情侶,普天之下,我再沒有聽說過你和魏葳之外的第二對。”
被踩了痛腳,南之易以牙還牙揭他瘡疤:“把老婆罵到寧願天遙地遠出國讀博士,也不願意掛在自己老公名下偷懶混學位的,除了你田大牛,我也沒聽過第二個。”
田正言麵色沉下來,端起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再不願意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