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挑刺
秦興海故意殺人罪再審一案,第一次開庭的戛然而止,讓本來就覺得自己沒怎麽準備好的淩俐,更加沒抓沒拿起來。而祝錦川這些天,也不知道在忙著什麽,除了吩咐她繼續研究證人證言之外,一直都在外地出差。
淩俐覺得紙質卷宗帶起來太麻煩,便想著拿手機拍了隨身帶著。結果,一千多頁的證據,拍照拍得內存爆掉不說,手機鏡頭一直重複著的單調機械音,聽得她快要開始懷疑人生。
與成天愁眉苦臉的淩俐相比,呂瀟瀟則心情美翻天。
因為案件出現變故,祝大狀說了,案子不用她上去坐台,換祝錦川自己親自上陣。
身上的擔子一下子沒了,呂瀟瀟一身輕鬆,又有些期待起來,祝錦川五年來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開庭,是什麽模樣?
不過,更讓她高興的是,這沒了要開庭的案子,春節前的檔期都空著,可以一心一意隻管怎麽追她的南神了。
結果,因為太興奮又想太多,前一晚她有些失眠,直到淩晨三點才睡著,導致早上起得晚,早飯都沒吃。
急匆匆趕來上班,她在樓下的麵包店買了一盒子半熟芝士當早餐,五個蛋糕又有些多一個人吃不下,便拉著淩俐一起分享。
淩俐已經吃過早飯,隻拿了一個,一邊小口啃著,一邊皺著眉苦著臉還想著案件的事。
呂瀟瀟則毫無吃相,一邊吃著一邊打開手機看著新聞。
她剛把大半個蛋糕塞進嘴裏,嘴角還沾著淡黃色的渣來不及擦,忽然瞪大了眼睛,把手機舉到淩俐跟前,嘴裏模模糊糊:“看!快看!”
淩俐聞言抬頭,虛著眼睛讀著新聞標題:“情趣娃娃實戰……?”
她讀到一半讀不下去,抬眼望著呂瀟瀟:“呂律師,好歹你也算精英人士,沒想到你居然這麽惡心?”
呂瀟瀟差點噎著,梗著脖子好一陣子才咽下食物,急急說道:“錯了錯了,不是這一條。”
她手指一劃把網頁滑下底端,粉色透明的美甲指向其中一條加黑加粗的標題:“看,是這條。”
淩俐接過手機,嘴裏念著:“鍾承衡向國家索賠三千萬……”
念著念著,她也驚訝地抬起頭:“三千萬?國家賠償三千萬?”
呂瀟瀟點了點頭,心照不宣的表情:“創紀錄了。”
淩俐驚訝完,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
這個人的野心真是大,哪怕走到國家賠償程序了,也不忘標新立異一番,提出一個這樣驚世駭俗的標的額。
這樣與眾不同的姿態,注定又要引起司法界和新聞媒體的軒然大波。
呂瀟瀟又推了推她,嘴角掛著絲促狹的笑:“你別隻看標題,麻煩你下拉一下看看!”
淩俐有些不明就裏,皺著眉下拉著新聞,忽然一張照片躍入眼簾,驚得她再度失語。
那是鍾承衡的一張照片,他側身站著,頭略略低垂,裸著上半身,手上戴著手銬、腳下是腳鐐,站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裏,牆上噴繪的2008.9.27——2016.11.29一排字。
這排年月日,分別代表著他失去和重獲自由的日期。
照片裏,唯一的光源似乎隻有牆壁上高高的一扇窗。
除了那扇窗戶明亮耀眼之外,剩下的,就是鍾承衡微垂的眼瞼下,銳利又幽深的眸子。
哪怕在小小的手機屏幕上,這張新聞配圖,也充滿了視覺上的衝擊力。
黯淡的色彩、高懸的一抹光、被禁錮的半裸的男人……
構圖大膽又有藝術感,最關鍵的是,攝影師很好地捕捉到鍾承衡的特質,被鎖鏈纏繞的他,竟如一把失去自由的刀一般,銳利卻無可奈何。
哪怕她不懂攝影,也知道,這副照片必定出自大師之手。
淩俐微張著嘴發著呆,呂瀟瀟已經湊了過來:“大名鼎鼎的鍾承衡居然是個型男,坐了八年牢,身材還這麽好!”
淩俐側臉看了眼她,就將手機扔在桌上,聲音裏不帶一絲波瀾:“現在PS技術多強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呂瀟瀟揀起手機繼續翻看,嘴裏嘖嘖稱奇,意猶未盡地感歎:“這副皮相了不得,雖然臉沒多帥,可滿身都是荷爾蒙的味道,當年又是高精尖人才,難怪毒死小三前妻又跑來撐場子。我要是年紀大上十歲,也喜歡這款的。”
淩俐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忍不住說:“你口味真重,居然能看上殺人犯。”
呂瀟瀟“嘁”了一聲:“小淩子,你現在不正在朝疑罪從無的方向努力,怎麽反而搞起有罪推定了?專業點好嗎?”
淩俐被她說得無言以對,呂瀟瀟則繼續低下頭看新聞。
好一會兒,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忽然間挑著眉滿臉的不屑:“看看,餘文忠那賊貨又開始造勢了,拉了一堆他嫡係弟子論證國家賠償標準的不科學。依我說,即使不科學,也不能這樣漫天要價好嗎?讓鍾承衡賣賣肉就三千萬?天底下有這種好事的話,我早圍著雒都裸奔去了!”
淩俐牽起嘴角笑笑,不準備在這個話題接下去,吃完蛋糕便繼續處理秦興海案件的事。
淩晨兩點鍾,她被剛下飛機的祝錦川電話吵醒,念了一堆人名給她,讓她查找那些人關於刑事訴訟證據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相關論文。
突如其來的任務讓她一頭霧水,努力撐著眼皮幹完,匆匆校對了就發到祝錦川的郵箱裏,這會祝錦川也不在,也不知道那些東西過關沒有。
呂瀟瀟卻不肯放過她,拉著她說起晚上最近和南之易的進展。
春心萌動的呂大小姐真不好伺候,什麽南大叔滿臉胡茬好有男人味,什麽米粒和古麗已經認識她了,什麽到底南之易喜歡黑長直還是大波浪之類的話題,一上午喋喋不休的,嘮叨得淩俐腦仁疼。
至於下午的時光,則是被休息了大半天精神奕奕的祝大狀耳提麵命好好敲打了一番。
本來沒睡夠就覺得反應慢半拍,被他一罵,隻覺得腦袋僵成一團漿糊,心裏也煩躁得很。
等祝錦川拎著她加班整理出來的資料、數落她太笨手腳太慢的時候,淩俐終於忍不住開始反擊。
“你淩晨兩點交代的事情,我半夜爬起來加班弄到早上六點,才睡兩個小時就來上班,校對了不到十點發到你郵箱的,就這樣你還嫌手腳慢?”
祝錦川揚揚眉:“一個小時就該做好的事,你四個小時才弄好,不是手腳慢是什麽?”
淩俐還想爭辯兩句的,祝錦川忽然沉下臉:“不是工作時間長就叫勤奮,你的加班不過是在掩飾你的低效率而已,懂嗎?”
雖然很不服氣,可對他的話,淩俐竟然無言以對。
淩俐調整了呼吸,感覺情緒終於平複,小聲說了句:“那我出去了師父。”
祝錦川點點頭不說話,淩俐出了辦公室,拖著困乏得不行的身體,收拾整理著桌麵,準備回家好好睡一覺。
不知道為什麽,以前被祝錦川視而不見的時候,哪怕她覺得再委屈也能憋著不說,可最近這幾天她卻發覺自己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不過不痛不癢的兩句,自己卻開始忍不住頂嘴。
“一定是壓力太大,還有太累了。”淩俐喃喃自語著,有些惆悵起來。
被檢察院搞了突然襲擊,雖然祝錦川說他有了對策,可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焦躁不安的。
她一陣憂心忡忡,忍不住要歎氣,結果耳邊一陣悠然自得的聲音:“才五點就走嗎?我以為你還要加會班掙掙表現。”
淩俐側過臉一看,隻見祝錦川倚在辦公室的門框邊,端著杯熱氣騰騰的茶,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看他罵完人還雲淡風輕的模樣,淩俐隻覺得剛才好容易壓下去的無名火騰地一聲燃起來。
她重重垛了垛手裏的一疊資料,彎腰放進辦公桌的抽屜裏,之後轉過頭背對著祝錦川,聲音冷冷的:“還不走,等著被你罵成馬蜂窩嗎?”
看著淩俐夾著肩膀離開的背影,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是氣咻咻的模樣,祝錦川倒是愣了愣。
這小野丫頭,自從昌山一趟回來,倒是愈發蹬鼻子上臉了,剛才一臉知錯也不改的橫樣,這時候還敢用馬蜂窩來刺他?
他端起茶喝了兩口,隨著唇間一陣清香泛開,嘴角漸漸笑開,眉目間一片溫和。
下了電梯剛出門廳,淩俐望著漫天溫軟如煙的細雨,有些發愁。
因為沒睡夠頭昏沉得很,今天出門她忘記了帶傘。還好地鐵站不太遠,雨也不算大,頂著包衝到馬路對麵,也濕不了多少。
然而,她剛衝出門跑了兩步,忽然間發現大樓轉角一處狹窄屋簷下站著的男人,有些麵熟。
“周警官?”淩俐停下腳步,聲音雖隻是微揚,內心卻很震驚。
好些年不見了,可周警官在她爸爸的診所裏醫了好多年的痛風,又住得離她家不遠,再加上他又是那起案件的經辦人。這時他雖然穿著便服,可隻一眼,淩俐就認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