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風色
開機以後差不多一分鍾,淩俐眼睜睜看著短信選項後的數字跳到“177”才停下來,嘴角一抽。
臥槽過個春節這麽多信息啊,不用想,肯定是一群懶人群發的毫無誠意剪貼複製來的春節祝福短信。
她點開一看,果然,第一條就是“雞年第一天,一心一意送你祝福……”
一條條翻著,又一條條刪著,最後刪得她心煩意亂起來,幹脆直接按了全選,通通清空。
看著空空如也的短信收件箱,有強迫症的某人終於心情愉快,在街邊吃了碗小麵,慢悠悠走回家。
正月初六了,她才算正式過上了夢想中睡到自然醒、什麽都不用幹隻管癱著的日子。
萬惡的學習委員田大牛說了,雖然她資質有限很配不上她與“伶俐”諧音的名字,不過鑒於她態度端正學習認真,又因為春節期間法院不開門做生意,姑且放她兩天假,等年後法官上了班再動真格的。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南之易這個正主不在,好多工作沒他的配合無法進行。
田正言說,南之易自從初一那天被南家父母揪著耳朵押回了家,之後被關了禁閉出不了門,每天還要背家規,饒是淩俐因為官司的事焦頭爛額,聽到這個消息也笑得直捶桌。
這麽大的人了,平時對著學生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對著她橫眉冷眼花式嘲諷的,卻能被父母管成這樣,也真是惡有惡報。
她一時好奇,還跟田正言打聽了下南之易家裏到底是什麽情況,為什麽過春節他都不想回家,還有總是像逆反期少年一般跟南之君對著幹,到底是為了什麽?
結果,田正言當場臉色就沉下來讓她不要過問,事後還再三叮囑她,如果她不想幹這個案子,那馬上去問南之易她好奇的問題,保準他立馬撤回委托割袍斷義以後再也不和她來往。
難得八卦一把卻碰了釘子,淩俐被田正言的黑臉一嚇,也趕快把這一時興起的念頭拋到了爪哇國。
從市中心步行回家,她走了整整兩個小時,一邊走著一邊回想這些天腦袋裏被強行塞進去的內容,也順帶消化了肚子裏的食物。
當她快要到家的時候,路邊一輛有些眼熟的車進入她的視線。
再一看那車牌,更是有些熟悉。
她幾秒後反應過來是誰的車,剛想要轉身躲開,卻被迎麵而來祝錦川抓了個正著。
淩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她剛接下的兩億賠償案,把她砸得暈頭轉向,這些天都有些雲裏霧裏的,再加上田正言盯得緊,淩俐根本沒有空閑回想之前的案子和之後辭職的打算。
當然,也就沒有時間做準備,直麵給她帶來過一係列糟糕情緒的祝錦川。
陡然遇見,她很想裝不認識低著頭躲過去的,可是祝錦川已經看到了她,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暗歎了口氣,她不得不說了聲:“祝主任好。”
頓了頓,又覺得自己這句實在太幹巴巴,連寒暄都沒點誠意的模樣,隻得又添了句:“您是來給哪位長輩拜年的吧?”
祝錦川卻輕輕搖頭否定了她的猜想。
接著聲音和緩:“我是來看你回家沒有的。淩俐,你這些天去了哪裏?”
他這一開口就讓淩俐接不下去話。
雖然早就想通,可這猝不及防直接麵對祝錦川,還是這樣一副溫潤的模樣,淩俐還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連抬眼正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沉默了幾秒,終於回答:“跟朋友去玩了,謝謝您的關心,我先回家了。”
說完,低下了頭,微側著身體想要繞開他,卻不料在錯身而過的一瞬間,被他拉住左手臂彎。
這意料之外的接觸,讓她心跳微微加快了些,馬上又因為被拽住的位置有些發疼而冷靜下來。
淩俐皺著眉看向他的手:“祝主任,還有什麽事嗎?您能先放開我嗎?”
他卻並沒有放開,隻聲音輕緩地說:“我這些天很後悔,隻想跟你真心實意說一聲對不起。你電話不通又不在家,找不到你我很是擔心。”
祝錦川找過她?
淩俐愣了愣,忽然想起剛才刪信息的時候,通知信息裏仿佛有個某電話在春節期間撥打過數十次的記錄,當時她沒在意,不過現在想起來,那一串十一位的數字,仿佛確實是祝錦川的號碼。
她一低頭,發覺他還拉著自己的手臂,有些著急,耳朵都開始發熱,忙不迭說:“好了我知道了,不過,請您先放開我的手臂,行嗎?”
祝錦川仿佛沒聽到她的請求一般,看似不經意,手上的力道卻又加重了幾分。
他說著:“二妹,我不想說我有苦衷隻能利用你的之類的話,錯了就是錯了,請給我機會彌補,好嗎?”
聽著他語氣誠摯地道著歉,可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淩俐心裏一陣懊惱。
雖然路上行人不多,可在左鄰右舍眼皮子底下跟個男人拉拉扯扯的,一旦被誰聽到看到,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子。
眼看著幾個路過的行人目光異樣,淩俐更加著急,手扭來扭去好幾次也沒能掙脫,一時情急想要掰開他的手,卻還是無果。
沒想到,祝錦川瘦是瘦,可完全不是南之易那個她隨便一甩就人仰馬翻的弱雞能比的,她掰了半天不過讓他放鬆兩根手指而已。
淩俐被逼得沒辦法,隻能反複重複著:“你放開!”
隻是這本該氣勢洶洶的話,在她有些氣惱又無可奈何的情緒下變了味,倒是帶了些小孩子玩遊戲玩不贏大人時候惱羞成怒的語氣。
祝錦川一愣,隻覺得那細細柔柔的聲音從耳朵眼一直鑽到心底,心口被熏風拂過一般,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好。”
說完,鬆開手臂,退後一步,跟她拉開距離。
等她窘迫稍去,抬眼看了看祝錦川平靜無波的表情,又瞥見他手指上自己剛剛撓的指甲印,一時間又是氣惱又是心虛又是理虧,百感交集,隻好尷尬地沉默著。
倒是祝錦川先開口:“春節之前你說的要辭職,我當你是一時氣話,好不好?”
她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眼見著祝錦川仿佛又要逼近,想起剛才好容易才掙脫的鉗製,之前要辭職的堅定決心頓時土崩瓦解,匆匆答道:“……好。”
祝錦川抿唇一笑:“那給你放假放到正月十五呢?多休息些日子可以嗎?”
淩俐隻好又點點頭:“……好。”
這連續兩個好,讓他眉間微微皺起的丘壑終於散開,抬起頭拍了拍她的頭,簡單一個字:“乖。”
淩俐錯愕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笑得溫潤平和的臉。
最近大家怎麽都把她當成狗狗一般,南之易拍她,祝錦川也來湊熱鬧?
淩俐抱緊背包,眼裏難以掩飾的一片驚慌,嘴唇都咬得發白。
發覺自己無法迅速處理好洶湧而來的複雜情緒,又怕下一步自控力崩盤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她幹脆轉過身,飛也似地逃向小樓的方向。
抬眸看著落荒而逃的纖弱背影,祝錦川的眼裏染上些微的笑意。
深紫色紅色這樣炸眼的顏色,出乎意料地適合她,不但顯得皮膚白皙細膩,大衣那裙子一樣的下擺也格外綽約。雖然依舊單薄缺乏成熟的風韻,卻比以往古板正經的打扮順眼得多
不經意間,當年那小野丫頭,也已經長成大人了啊。
而那快到腰間的濃密長發,隨著她奔跑的動作上下起伏,被陽光映照出黑亮瑩潤的光彩,仿佛連她奔跑時帶起來的風,都染上了一層炫目的顏色。
看著淩俐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祝錦川忍不住勾起嘴角輕笑起來。這樣生動的模樣,何曾出現在淩俐身上過?倒是和他腦海裏那個清麗又決絕的倩影,漸漸重合起來。
他思緒微微下沉,馬上又恢複平靜。
前幾日因為電話打不通害怕她出事的煎熬,實在是有些折磨人,生怕這傻丫頭一時間想不開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那他就真成了罪人。
後來倒是從張叔那裏知道她是回了南溪,祝錦川暫時心安下來,卻還是忍不住每天下午時分來到這裏等待,想要親自確認她安然無恙。
終於等到她回來,看到她身影那一瞬間,終於徹底鬆了口氣,懸在心口好久的大石頭落了地。
對淩俐當時的態度,他不是沒有過後悔和不忍心,可如果有機會時光倒流讓他再選一次,他恐怕還是會繼續之前的選擇。
她太過謹慎的性格和不是那麽好的資質,確實不適合做律師這行,可她既然選了又不主動放棄,那麽有些瓶頸隻能靠她自己的力量去突破,旁人給她再多的幫助,也終究是無用功。
而這一次隱藏在案件背後的利用,是磨難,更是機會,可以幫助她認清自己到底在追尋著的,是旁人忽如其來的關心,還是自我價值的實現。
就像毛毛蟲變成蝴蝶的過程一樣,破繭時候的痛苦和掙紮也是讓它翅膀變得堅強為展翅飛翔的準備,如果這時候貿貿然的出手相助,隻會讓翅膀不夠有力,逐漸被自然淘汰很快死亡。
成長從來就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所以,在張叔把淩俐托付給他的這一年多時間,他才會一次次忍住想要出手幫她的衝動,任憑這小菜鳥在自我否定中徘徊和掙紮,在一次次失敗中反複被錘煉。
好在,這最大的一次挫折過去,她也並沒有把他看做仇人一樣,那眸子裏光華流轉,還閃爍著幾分心虛,和開庭後了無生趣的模樣比起來,顯然是已經醒轉過來。
再看看手上被她掰過的手指,還留著深紅泛紫的痕跡,甚至有地方還有些脫皮,像一個個細小的月牙。
祝錦川甩了甩手,自言自語一句:“這丫頭,還是這樣凶啊。”
之後釋然一笑,默默立在原地看著小樓的某一扇窗戶,幾秒後,拉開車門發動引擎,沿著逶迤的巷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