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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放棄

  淩俐的表情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鍾承衡笑了笑,說:“這你姐姐QQ空間裏最後一句說說,小俐,你覺得她是在說什麽?”


  淩俐默不作聲,心下情緒翻滾。


  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隻是一直逃避去想而已。


  鍾承衡等不到她的回答,一聲歎息後,眼尾竟然有些上揚的弧度。


  “她早就打算放棄我了,隻為了你們開心。從她得知家裏三個人都患了亨廷頓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是她了,她在為你而活。不要愛情,不要臉麵,什麽都不要,即使我願意放棄掉那時候的一切和她遠走高飛,她也不答應。”


  說起那段痛徹心扉的往事,鍾承衡並沒有什麽負麵的情緒,反而帶著笑意。


  淩俐被他嘴角的笑刺疼,忽然間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什麽都不知道,懵懵懂懂活得理直氣壯,卻不知道給她擋風遮雨的人那樣多,直到他們忽然間都消失了,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錯得那樣離譜,原來,離了家人的庇佑,她什麽都不是。


  哪怕是幹得磕磕碰碰的律師這行,要是沒有姐姐,要是沒有還念著舊情的祝錦川,隻怕早就沒人肯收留一個二十四連敗的廢柴。


  良久,淩俐終於反駁:“我承認我誤會了我姐當初的選擇,但是你們之間的感情,也並不是那麽道德,所以你沒有立場說什麽高尚的愛情。”


  對她帶著刺的話,鍾承衡笑而不語,隻看著她,眸子裏似乎帶著暖意。


  淩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心虛。八年的牢獄之災也無法消弭他對姐姐的感情,她現在這不痛不癢地刺他幾句,又有什麽殺傷力?


  好一陣子,鍾承衡才開口:“月亮在你頭頂,也會跟著你走,但是你終究是自己在走。”


  淩俐錯愕地抬頭,有些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鍾承衡對上她的眼睛,微笑著:“這是你姐姐曾經讓我在她死後把這段話轉達給你的。以前一直沒有機會,也知道你不會聽。今天總算兌現承諾了,也正好趕上這時間點。她知道你終究會孤身一人上路,隻盼你能過得好。所以,她放棄掉自己想要的生活,放棄掉我,隻為了能讓你能擺脫桎梏,讓你擁有想要的生活,而不被家庭所累。”


  前一秒鍾還是刺蝟一樣的淩俐,聽到這番話後,忽然怔住了。


  鍾承衡繼續說著,聲音無比輕緩:“如果現在知道你要因為她而惹禍上身的話,我想她必定無法安息。同樣的,我敢斷言你地下其他的親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隻要你過得好,是不是有真凶沒有伏法,是不是有人還沒付出代價,又有什麽關係?”


  淩俐輕咬著唇,凝眸看著眼前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難道你就不恨嗎?你的一切都毀了,你本來不該如此。”


  “那我應當如何?”他忽而笑了,眼角是深深的皺紋,“這都是我對不起三個女人的因果報應,都是咎由自取。何況,我現在算是重新活過一次了,又有什麽好恨的。”


  淩俐從易園茶坊出來的時候,將將下午三點。


  南之易顯然沒料到淩俐出來得這樣快,見到她立在麵前,還有一時的愣怔。


  之後有些擔心地看看她身後,不放心地問:“沒什麽吧?他沒凶你吧?”


  淩俐麵色如常,揮了揮手:“還好,沒什麽。”


  看她興致不是太高,南之易欲言又止,沒再多問什麽。


  幾分鍾後,到了停車的地方,他們取了車,出門就拐歪,開上城南的主幹道。


  淩俐這才如夢初醒:“要去哪裏?”


  他們住在城東,並非城南。


  “不是說給你約了傳染病中心當年的負責人嗎?說好下班後見麵的,我們先過去,免得五點以後堵到不行。”


  南之易一邊開車,一邊解釋著,之後補充:“另外還有當年因為出血熱過世的那家人的地址,我查過了,離雒都一百來公裏,如果這邊耗費時間不長,我們晚飯後動身,動作快點的話能在晚上十點前回來。”


  出乎他所料,淩俐並沒有回答,隻是目光裏若有似無的一絲沉鬱,看得他有些擔心。


  幾十秒的沉默後,淩俐回答:“回家吧,我想米粒古麗了。”


  南之易有些意外,側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急:“都約好的,怎麽不去?”


  注意到她有些疲憊的模樣,他馬上說:“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傳染病中心那邊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要是累了,先休息一下。”


  淩俐喉頭微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一會兒,她轉頭看他:“我是累了,你就不累的嗎?”


  “累?”他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這點算什麽?我們做實驗時候,幾天幾夜守著實驗室半步都不敢離,那才叫累。”


  “可是那是你的興趣所在,不是嗎?你沒義務陪我這樣漫無目的地飄蕩,這些天跑了這麽多地方,你耽誤的實驗和學校的課,隻怕幾個通宵才能補回來吧?還有,你明知道這樣的調查根本不會有結果,又何必陪我一起演戲?”


  這無頭無尾的一段,讓南之易很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之前情緒還好好的,這時候粉妹是又犯什麽倔了?


  是剛才那個滿臉凶相的男人惹到她了嗎?

  “你其實明白的,我們現在在做的一切,都是空中樓閣而已,建立在各種假設之上的結論,沒有可靠的根基,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被人吹一口氣,隻怕就會坍塌。”淩俐低聲地說著,眼眸微垂看不出情緒。


  南之易默默開著車,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一般,直到遇到紅燈停下來。


  “你說這些,是一時心煩發牢騷,還是說,你現在想放棄了?”


  他聲音非常平靜,淩俐卻能隱約感受到,平靜下似乎隱藏著翻滾的情緒。


  “南老師,你認為,這些真的有用嗎?隻怕你早就清楚,我們現在做的都是徒勞吧?一點意義都沒有。”


  淩俐垂下眸子,手指抓緊了座椅的邊緣,平複著情緒,努力說出讓她有些喘不過氣的話。


  南之易沉默下來,眸子裏微光閃動。


  對於現在幫助淩俐在做的這些事,究竟會不會有結果,他其實考慮得不是那麽多。


  他隻是憑著直覺想要幫她而已,他隻是不想讓她一個人去承擔這一切而已。


  甚至,他隻是想要有個正當的借口可以隨時陪著她而已。


  可是這些又怎麽說出口?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車裏隻有兩人的呼吸聲。


  紅燈結束,綠燈亮起,車輛又緩緩開動。


  “徒勞又有什麽關係?”他終於輕聲一笑,故作輕鬆,“隻要你自己相信,能不能找到證據讓其他人相信,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你覺得,這樣也是毫無意義的?”


  淩俐動了動唇,幾度欲言又止。


  最後卻終於點著頭:“是,我現在覺得,之前做的毫無意義,我不打算再查下去了。”


  南之易顯然沒有想到會從她嘴裏聽到放棄的話,怔了一怔,認真地看了她的雙眼:“你確定?你真的要放棄?”


  淩俐別過臉,對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點了點頭,回答道:“是的,我確定要放棄。人家都說放棄比堅持下去更需要勇氣,既然知道以前是錯的,現在及時止損還來得及。”


  南之易輕嗤一聲:“你別給我灌什麽心靈雞湯,我也不懂什麽勇氣不勇氣的,我隻知道有了方向不堅持下去的就是軟蛋!固然從出血熱的方向不好再查下去,我就不信犯罪的人真能做到完美,一點線索都不會留下!”


  淩俐咬著唇撇過頭去,硬著心腸岔開話題:“鍾承衡說,他能說服警方終止案件的調查,絕對不會有不利於我父親名譽的事情傳出去。我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我們之所以跑那麽多趟南溪,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這樣已經足夠,我又何必查下去?”


  南之易沉默著,淩俐心裏七上八下,隻想要說服他:“事情已經過了八年,再幾個月就已經第九個念頭。我真堅持不住了,隻想從這裏麵逃脫出來,想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再活在以前的陰翳下。”


  頓了頓,她強調著:“南老師,您這樣的天之驕子,根本想象不到整個生活的中心都和一件刑事案件掛鉤的難受,”


  南之易眸子幽深了幾分,聲音帶著譏誚:“你就知道我不明白?”


  他的話似乎別有深意,淩俐心裏卻是一團亂麻,也來不及多想。


  好一會兒,她低聲說:“南老師,我知道您是真心想幫我,我放棄查下去,第一個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你的家人。”


  還沒等她說完,南之易就打斷她,之後,她一腳踩下刹車,輪胎抓地的聲音和刹車片摩擦的尖利聲音那樣突兀,刺得淩俐耳膜隱隱作痛。


  “想好了嗎?我這車是往南的,你要放棄要回家,並不是太順路。”


  車終於停穩,他側過頭看著淩俐,聲音裏帶著點無所謂,眼神卻冷冷的。


  淩俐這才明白他的用意如何,手心開始發涼。


  卻不能後退。


  她聽到後麵被擋住道的車的轟鳴,咬了咬牙,伸手拉開車門。


  下車前,她低聲對著南之易說:“很感謝你,南老師。”


  南之易似乎沒聽到一樣,而那輛深灰的X5,在她剛剛站穩,就絕塵而去。


  淩俐苦笑著,看著越來越遠的車的影子,視線開始模糊,腳步都有些發虛。


  所謂的對真相的追尋,想要讓含恨的家人雪恨,也許真的就像鍾承衡說的那樣,不過是她的執念而已。


  就像她深信父親沒有毒害一家人,從而非要找出證據,保證支撐她多年走來的信念不崩塌。


  這次是她運氣好,一次次無果的調查,反複詢問證人,終究查到點蛛絲馬跡,又靠著內心的一點堅持,將這些線索串了起來,最終形成能說服她自己的結論。


  隻是,這樣的結論拿到警察跟前,根本不夠看,也更加不能公之於眾。


  南之易剛才說,她不需要別人相信,隻要自己相信就夠了。


  他說得很對,但是鍾承衡說的,更加有道理。


  如果她所堅持的事是正確的,如果投毒案件裏還有沒有浮出水麵的人,那麽她這樣大動幹戈的調查,必定會讓那人留意到。


  從而惹禍上身。


  她是孤家寡人,並沒有什麽要怕的,可是南之易,卻說要和她一起扛到底。


  她不怕什麽死亡威脅,在曲佳一案裏,被匿名信恐嚇威脅,也沒有怕過。


  可是,淩俐卻怕南之易因為她的原因被傷害。


  如果周警官真的死於他人之手,能夠製造出來這樣幾近完美的密室殺人案,必然不好對付。她可以自己冒險,卻不能讓南之易冒險。


  淩俐說得沒錯,查到這一步卻放棄,她需要的,是比堅持下去更大的勇氣。


  隻是南之易,並不能理解。


  也罷,她不需要他的理解,隻需要他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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