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頂嘴
心裏一陣憤憤不平,幾十秒後,淩俐睜開眼:“對不起師父,我不會為這樣的人渣辯護的。不管司法局那邊說什麽,我都不會出庭。”
停了幾秒,她又一次強調:“如果非要把這案子立到我頭上,那麽隻會讓這人渣死得更快。”
祝錦川眯起眼睛,聲音沉下來:“淩俐,你不能這樣任性。我知道這案子裏為被告人辯護,會讓你良心受到煎熬,可有弊必然有利。律師成熟起來需要各式各樣的案件打基礎,你缺乏這樣的一課,所以必須要補上。”
“有利?”淩俐嘲諷地一笑:“我不知道為一個強奸自己親生女兒導致未滿十四歲的孩子懷孕,最後為了殺人滅口,竟然喂孩子農藥還把屍體拋進化糞池的人渣辯護,會給我帶來什麽樣的好處?三觀被顛覆?還是對人性惡的認識更加深刻一點?”
淩俐翻開卷宗的某一頁,指著被告人供述的一段:“這人渣還說讓被害人吃農藥是為了墮胎?這樣的辯護理由你讓我拿到庭上去堂而皇之念出來,把法官當白癡吧?又或者一遍遍走精神鑒定程序找專家證人想要脫罪?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這太沒有底線了。”
祝錦川微微搖頭:“未審先定罪是我們這個行業的大忌,我也曾經三番五次和你強調,不要把個人好惡代入案件裏,是律師的基本素養。現在看來,你果然還缺乏這一課,需要有案子讓你刻骨銘心。”
淩俐深吸了口氣,不想和他就這個問題爭辯下去。
以祝錦川的立場來看,要做到將個人感情從工作裏剝離,大概已經形成習慣,非常地簡單。可對她來說,不把個人情緒代入案子裏,正好非常地難。
祝錦川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想要以這樣一個讓她道德感受到劇烈衝擊的案子,來讓她突破這個瓶頸。
她可以理解他的用意,可她還是做不到。
於這案子的案情,她以一個正常的人的心態,對被告人的行為覺得惡心,覺得不可思議,覺得不可原諒。尤其作為一個女人,要為十惡不赦強奸自己親生女兒的禽獸辯護,不管理智還是感情上,都無法接受。
於是又找了個理由:“我現在還有唐傲雪的案子在,也不想因為其他案件分心。”
祝錦川手裏拿著他那支慣常用的鋼筆,冷笑一聲:“那你說,猥褻女童的袁非,又是不是你口中的人渣?”
淩俐愣了愣,都不知道自己該搖頭還是點頭了。
“猥褻的情節不嚴重所以就算是人渣你也能為他辯護,這個案子情節嚴重,被告人做出有悖倫理的罪行和殺人滅口的行為,你就不願意了。這算不算拈輕怕重?又是誰給你以律師的身份做道德評斷的資格?還以這個為理由,對案子挑三揀四?”
淩俐無言以對,明明知道他的指責毫無道理,卻找不到理由辯駁。
尤其是她知道,無論她說什麽為自己辯白,祝錦川下一波的攻擊,言辭間必然更加鋒利。
然而沉默不語也換不來祝錦川的心慈手軟,他眼裏帶著些微的冷意:“無話可說了?不如我們再往前麵回溯一些,來回憶一下你代理刑事案件的態度。在曲佳的案子裏,她也是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那小女孩不滿兩歲,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不可憐嗎?可是你費盡心血查找真相,還真牽出來另一件案件。雖然不能讓曲佳罪輕,可終於讓另一個強奸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同樣是殺女,同樣存在強奸的情節,你又為什麽對那案子有那樣大的熱情?甚至在委托人不再授權的情況下,甘願不拿報酬也要查下去?”
淩俐終於嘀咕了一聲:“那是因為我知道背後有沒有查出來的真相。”
“所以說,你又一次犯了大忌。”祝錦川聲音沉沉,“不以卷宗不以證據為辦案基礎,一廂情願假設著另有冤情,一次被你撞到,難道次次都能被你撞對?”
說到這裏,祝錦川再次停了下來,目光冷得淬了冰似的:“你這次又開始發揮想象力,竟然懷疑到李澤駿身上去了。如果我沒猜錯,你大概是認為,既然目前沒有足夠證據給鄭啟傑定罪,那麽一定另有真凶。你結合唐傲雪的朋友圈,結合她看過的什麽不入流的小說,推斷她是戀上一個位高權重的已婚人士,所以才那麽糾結。然後,你又把她的失蹤,聯想成了某人怕不倫之戀暴露而狠心下手?”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祝錦川揚起眉,看著淩俐:“你說說看,我剛才說的,中了幾分?”
淩俐啞口無言。
她想要去找李澤駿的念頭,不知道何時開始漸漸濃烈起來,到連著幾個深夜加班後,簡直不可抑製出現在腦海裏,有時候做夢都會夢到去見李澤駿,所以才會在例會結束後馬上向祝錦川提出。
而祝錦川剛才那段話,正好說出了她正在懷疑的事。
看她的表情,祝錦川就知道自己基本全中,搖著頭歎了口氣:“二妹啊二妹,一次沒摔夠,還要再摔一次才甘心?這一年,我都白教你了?你什麽時候能大方向不跑偏、辯護思路不出錯啊?”
被他再一次喊著小時候的小名,淩俐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沉默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反駁他:“那秦興海呢?你的辯護思路不也是錯的?還想著要利用我的身份讓承辦法官搖擺不定。”
祝錦川意外地揚起眉:“沒想到你還懂得將我的軍了。不錯,那案子裏你的作用不小,也是最終能夠得到無罪這個結果的關鍵點。但是你不要忘記,正是你拋開了偏見,一切以你看到的卷宗和證據為基礎,進行了大量的很有可能是無用功的工作,才讓案情翻轉的。”
“那你又怎麽知道我的判斷就一定是錯的?”淩俐非常不服氣,“我認為鄭啟傑是不是真凶值得懷疑,你現在就看到餘文忠站在你的對立麵,所以想借著這個案件,想要不惜一切把他拉下馬。案子的真相就那麽不重要嗎?如果我明知道誰有嫌疑卻不去調查,正義得不到聲張,真凶得不到懲罰,那麽這場庭審還有什麽價值?我們作為律師的意義和底線,又在哪裏?”
祝錦川不氣反笑,聽到淩俐聲音越來越高,抬起手做了個向下壓的動作,示意她放低聲音。
淩俐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尷尬地閉上嘴。
她安靜下來,祝錦川才開始說:“你能如此投入工作我很欣慰,但是請你管好你的想象力,拿出點律師的職業素養,不要去做什麽不入流的小說家。””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陡然揚高:“你剛才說的不想挑戰自己的底線,律師的底線是什麽?那就是不能損害委托人的利益,不管你代理的被告人還是被害人,都應當如此。這個道理我也告訴過你無數次了,你卻一而再再而三找理由來推脫你覺得讓你不舒服的案件,甚至在正在代理的案件裏,因為被告人定罪難,就另辟蹊徑想要再創作一個真凶出來,方便你減輕責任。我可不可以把你這樣的行為,總結歸納為逃避?”
淩俐張了張嘴,卻發現剛才理直氣壯的辯解,在祝錦川說她是在逃避的時候,變得無比蒼白起來。
“無論是不是真凶,也無論是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壞人,在律師眼裏,他們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被告人。刑事辯護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公民個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抗強大的國家公權力,而不是讓你做小天使伸張正義的。要不然,你幹脆去做檢察官去好了。”
祝錦川還在繼續說教。
他說的句句都是正理,可帶著譏誚的語氣和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讓淩俐覺得無比憋屈。
她是真不知道祝錦川又怎麽了,明明之前還好好的,現在借著一個案子對她敲打這樣多。
還說什麽想要伸張正義就去當檢察官,這和他之前因為唐傲雪無辜受害,鼓勵她不要怕那案子裏的挑戰,讓她建立起對一定能為唐傲雪做些什麽的信心時候的那番話,完全南轅北轍。
祝大狀這又是哪口氣不順了?還是更年期提前記憶力衰退?
檢察官是想當就能當的麽?雒都市大大小小十幾個檢察院,每一個的起步都要求是碩士,她連人家門檻都進不去。
要不然,至於在這所上兩年畏畏縮縮受祝大狀的氣?
想到這裏,淩俐終於忍不下一口氣。
“不管怎樣,這個什麽強奸殺人案,我說不接就不接。如果我接下來,你所說的不損害委托人利益的底線才成立,現在我都沒有接,我自然可以拒絕為這樣道德淪喪的人辯護。總之,我現在要做的是再去查唐傲雪案子裏的疑點,其他的事,請您找別人代勞。”
“疑點?”祝錦川揚起眉,“我警告你不要去騷擾黃誌聰的老公,人家一個副校長,區政協委員,你如果惹到了別人,分分鍾整得你沒了飯碗。”
“沒有就沒有!”淩俐怒氣衝衝,“我既然接了這個案子就要做到底,做到窮盡一切可能去收集定案的證據。祝大狀,不是隻有你才有職業道德的,我們這種笨人,也有自己的堅持!”
說完,她告別都不說一聲,抱起桌上想要給祝錦川看的材料,緊抿著唇出了辦公室。
出門時候還沒留手,門甩得震天響,卻沒有留意背後祝錦川嘴角的一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