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投機
庭前會議是在周五,而公安局那邊,很快有了反應。
一個周末的時間,STR分型對比結果就出來了。
周一一大早,檢察院的電話打來,將那結果傳真給了祝錦川。
那薄薄的一張紙捏在他手裏,看似沒有分量,卻讓淩俐緊張地直咽口水。
祝錦川淡淡地一看,之後麵無表情地瞟了她一眼,說:“果然沒錯,有三個找到了來源,分別是鄭啟傑以前的鄰居和同事,都還活著。”
淩俐一點都沒有料對的方向的驚喜,隻覺得自己前期的準備全部化為烏有。
她咬著唇:“真是狡猾。”
不僅再說鄭啟傑,還在說餘文忠。
祝錦川將那張紙撕碎了扔進紙簍,冷笑一聲,說:“隻怕剩下兩個也都是活人身上的。餘文忠,他果然是知道些事的,鄭啟傑一開始也是為了誤導警方的調查,要不然,誰會把鄰居家帶著毛囊的頭發、同事手上掉落的皮,還有磕破頭用來止血的手帕收集起來,將他自己往食人惡魔的方向上引。到了快要開庭的時候,才告訴辯方律師那些DNA其實是從活人身上來的。”
淩俐沉沉點頭,心情極度鬱悶。
就鄭啟傑和餘文忠這輕輕鬆鬆的小花招,現在不僅是故意殺人存疑,連侮辱屍體也成了無證之罪。
“警方的調查結果目前沒有公開,但也瞞不下去,餘文忠已經提出要加大排除範圍,如果警方無所作為,那他下一步必定是直接公布DNA來源。所以,我估計剛才我看過的東西很快就會到餘文忠手裏。到時候,又到了他大做文章的時候了。”
祝錦川分析著之後案件可能的走勢,跟淩俐想的也八九不離十。
淩俐默不作聲,站在祝錦川桌前發著愣,嘴微嘟著眉頭皺起,眼睛眨巴眨巴的,跟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般。
看她孩子一樣的表情,祝錦川心裏一暖,輕笑一聲:“看你,嘴噘得老高,就那麽不高興嗎?”
淩俐還沒有回話,祝錦川又垂眸看著她手的方向,笑說:“你快饒了我的桌子吧!看你都要掰下來一塊了。如果餘文忠落到你手裏,隻怕這時候已經被你掐死了。”
淩俐這才注意到自己手緊抓著桌角,用力太過指甲蓋的粉紅被擠在了一處,指甲前端成了很明顯的一輪彎月。
她鬆開桌子甩了甩手,有些悶悶不樂:“我就是討厭他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就沒人能管管他了嗎?這樣的公知律師真討厭!”
“有啊,怎麽沒有?”他眼裏醞著笑意,“你也去弄個記者會,自封為自幹五小粉紅,就可以名正言順罵他了。”
說完,又故意把視線放在她今天穿的粉色連衣裙上:“就穿這身去。”
淩俐幾秒後反應過來,也忍不住笑起來。
隨著她的動作,黑亮柔順的頭發在肩膀上掃來掃去,而粉色連衣裙襯得皮膚白亮清透,齊劉海掩映下,原本太過瘦削冷清的臉,竟有了一絲甜美的感覺。
去年瘦弱到完全撐不起衣服的身材,今年竟然豐腴了點,說是亭亭玉立都不為過。
祝錦川微微怔住,表情微動。
不知不覺,熊孩子已經長成這副模樣了?
幾秒後又釋然一笑,這二十五都快過完了的淩俐,哪裏還是十幾年前那個無惡不作拿竹竿捅馬蜂窩的熊孩子?
祝錦川若有所思:“再幾個月,你就二十六了?”
淩俐一愣,有些不明白怎麽忽然話題轉到自己年齡這裏,不過也點點頭:“是。”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之後低下頭在自己的日程本裏,不知道在寫什麽。
被這一打岔,淩俐剛才的委屈、不甘和低落的情緒終於消失無蹤。
她微偏著頭,眼裏都是不解:“其實,我一直想不通,鄭啟傑的動機在哪裏。”
祝錦川剛好寫完,蓋上筆蓋抬起頭:“動機?”
“對,他對唐傲雪下手的動機。”
淩俐回答,又在腦海裏梳理了一番前因後果,把自己的推論說了出來:“這案子從一開始就不對勁。警方最早以為鄭啟傑是個殺害多人的變態食人惡魔,所以不惜冒著巨大的風險也要讓案子把程序走下去,想要讓他接受法律的製裁。但是,鄭啟傑並非殺了至少六個人,很可能被害者隻有唐傲雪一個。”
說到這裏,她略停了停,看到祝錦川眼裏是讚同的神色,又繼續說了下去。
“鄭啟傑的行動可以分成三個階段,第一,準備作案的階段,包括收集、搬運實驗室廢液、準備塑料垃圾桶,同時籌劃接近唐傲雪,準備那五個來源不明的DAN載體,挖下了陷阱給警方跳;第二,作案,處理唐傲雪屍體,僅僅留下兩截殘臂,等待唐傲雪失蹤一年後,故意弄壞家裏電路讓電工上門,殘臂被人發下;第三,被抓起來進入看守所,除了收集實驗室廢液,其他關於案情方麵幾乎是零口供,一年間熬下了警方的訊問,直到起訴階段突然告訴辯護律師案情的關鍵所在,導致了三天前我們在庭前會議的被動。”
祝錦川點著頭:“沒錯,我也知道你的疑問是什麽了。鄭啟傑一早就布下了陷阱等著警方去鑽,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大費周折隱瞞事實一年?如果說想要用這個方法脫罪,那不如一開始就把殘臂處理掉。”
聽到他說出問題的關鍵,淩俐再不多言。
她從證據裏看到過唐傲雪的殘臂,很短的兩小截,一點都不起眼,如果找個偏僻點的地方點一把火燒掉,或者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樣,找王水來融掉後殘液倒入大江,豈不是一了百了?
又何必把自己弄進看守所,背了個重罪還附帶著一個量刑不重但挺惡心的罪名。
所以,事情到了這裏就陷入了邏輯的死循環,這讓淩俐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頂著這樣的犯罪成本和犯罪風險,做這樣一件看起來白費功夫的事,難道真的就隻為了挑戰司法的權威?
祝錦川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習慣性地拿起他的鋼筆開始輕點桌麵,幾分鍾後,終於開口,卻沒有給她答案。
他隻是說:“你是不是更想見一見這個神秘的被告人了?再等等小呂吧,她那邊,可能會有收獲也不一定。”
看淩俐呆呆的反應不過來,祝錦川無可奈何:“她今天早上去了省檢,之後還要去公安局,最多到午飯後就回來了。”
祝錦川故意賣關子,淩俐心神不寧等了一上午,午飯都吃得沒滋沒味。
飯後一個小時,呂瀟瀟果然回來了。
一進門,她直衝衝跑到祝錦川辦公室:“不撤的,也不會改成故意傷害罪,武檢匯報省上的結果是,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公安局上上下下都堅持認為鄭啟傑就是真凶,這可能是定罪的唯一機會,哪怕出醜也認了。武檢讓我回來問您一聲,之後餘文忠那邊可能花樣百出,不會那麽好對付,您是繼續代理還是要避一避鋒芒?”
祝錦川一點都沒有猶豫,一揮手:“當然繼續。”
呂瀟瀟顯然料到這結果,麵上表情都沒變,又看向淩俐:“那件事也有結果了。”
淩俐雲裏霧裏:“什麽?”
“不就是你想見見鄭啟傑?”她說,揚著眉心情飛揚,“本來,看守所是死都不鬆口的,說這樣的請求沒有過先例,現在這一被算計也惱了,決定鋌而走險一次,所以同意讓你以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代理律師的身份,以商量民事賠償為借口,去見一見鄭啟傑。”
淩俐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呂瀟瀟繼續說:“今天周一,餘文忠周五庭前會議一結束就提了會見申請,公安局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安排會見。公安局那邊好容易找借口把周末兩天拖過,也還好餘文忠周末回了他慶州的老窩去。我拜托人查了下,他今天下午的航班,三點半就到雒都,所謂何事不言而喻。快則今天,慢則明天,他必然會去再見一次鄭啟傑的,我們要趕在他之前去一趟。”
“對,”祝錦川點著頭,“馬上就去,如果被餘文忠告知被告人庭前會議的結果,我們更是沒辦法再從鄭啟傑那裏,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這事是繞不過餘文忠的,他在阜南這邊的勢力也不小,很多學生就職於檢法兩家,另外……”
呂瀟瀟豎起手指,咬緊牙關:“聽好了小淩子,本宮的新仇舊恨,你師父的前程往事,都指著你給我們爭口氣了。”
淩俐心情激動,這時候頭如搗蒜隻知道應承。
祝錦川則是難得一見的尷尬表情,歎了口氣:“別扯上我好不。”
半小時後,雒都四環外的雒都市公安局看守所。
距離大門兩三百米的地方,停著呂瀟瀟新換的橙黃色路虎神行者。
祝錦川的車怕是被餘文忠重點盯防的對象,最好低調點。恰巧呂瀟瀟換了車,車牌都是新的,不那麽起眼,免得提前暴露行蹤,又引出什麽事端來。
尤其是那夥子無處不在的記者。
祝錦川和淩俐,坐在車後座。
“戴上眼鏡吧。”祝錦川說。
“哦。”淩俐乖乖答應,從背包裏摸出許久沒戴過的那副黑框眼鏡,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側過身子,從眼睛裏把隱形眼鏡給扒拉了出來,放到隨身攜帶的隱形鏡盒裏。
祝錦川頭都沒轉一下,等淩俐弄好,抬腕看了看手表:“走吧,餘文忠現在應該剛上飛機上,就算有人通風報信,也打不通電話了。”
淩俐點點頭,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她不那麽自信地看著自己的衣著,抬頭詢問兩人:“我這樣穿能行嗎?不會被被告人覺得太嫩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吧?”
她今天完全沒想過會被抓來看守所,早上隨便找了條連衣裙穿上就出門了,竟然是這樣清淡的顏色。
太不像個律師,太不專業了!
祝錦川沒有作聲,呂瀟瀟做了個誇張的快要仰倒的表情:“大姐,你問了不下十遍了。可以了,美美美,就等著你去迷倒被告人,讓他趕快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實,我們能早點收工吧!”
淩俐雙頰一紅:“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