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收網
餘文忠的表情瞬間放鬆,但忽然想到了什麽,低下頭一陣亂翻。
之後,他抬起了頭:“唐傲雪失蹤後,雒都警方已經對周邊縣市所有無名屍體做過了排查,甜城也在其中。如果說真是她,應該早被查出來才對。”
淩俐回答:“如果我是警方,隻會對唐傲雪失蹤後才出現的無名屍體排查,怎麽會去查一具已經出現一年的無名屍?再說,排查是在火化以後的事。”
餘文忠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眼裏閃過笑意,更輕鬆了幾分:“無論如何,目前沒有證據證明那具屍體是,或者曾經就是唐傲雪,本案依舊沒有充分證據證明有人遇害。沒有屍體,何來的被告?所以,故意殺人這個罪名是是空中樓閣,我的委托人,理應無罪。”
旁聽席上開始議論紛紛,藍剛敲了好幾次的法槌,都不起作用。
而鄭啟傑的表演欲空前高漲,竟然念起了一段規定:“無人認領屍體由民政部門在本部門公眾服務網和殯儀館公告欄進行公告,自公告之日起365天內仍無人認領的,殯儀館可以對屍體進行處理。”
淩俐點頭:“所謂的處理,就是火化。而且,火化後三個月骨灰無人認領的話,將由殯儀館負責處理。”
鄭啟傑深以為然:“沒錯,一般處理的方式,就是撒向大河大江了。我們省為了充分利用藏屍櫃這種國家資源,出台這個無人認領屍體的處理辦法,也算煞費苦心。不過,這和這個案子,有什麽關係呢?”
他頓了頓,譏笑的意味更濃:“就算火化了,曾經貯藏過屍體的櫃子,也能查驗出DNA的。如果你對你的假設有自信,要不再去碰碰運氣。”
餘文忠一下子氣緊,差點沒背過去。
這人怎麽老是拆自己的台?要是真能查出點頭發絲皮膚組織血跡什麽的,他又怎麽圓回來?
不過,下一秒看到鄭啟傑的淡然,他一顆懸著的心,又放下了。
那裏必然不是案發第一現場,而且屍體放在冷藏櫃裏,是有袋子裝著的,並不是光零零的一具。
隻是在被鄭啟傑這樣玩幾次,他本來就太好的心髒,怕是要出大問題。
對鄭啟傑這副心知肚明還能矢口否認的模樣,淩俐血氣上湧。
她好容易按捺下去情緒,問:“所以,你承認了?”
鄭啟傑回以微笑:“我如果是你假設的‘被告人’,我就認了。隻是,一切都隻是個‘故事’,不是嗎?”
說完這句,他故意回頭,眼睛瞟向了旁聽席上的被害人家屬——陳蓉。
可卻意外地發現,陳蓉雖然在極力地壓抑著悲傷,卻並沒有如他所料般,情緒失控。
鄭啟傑瞳孔一縮,心跳驟然加快。
要知道,半個月前他輕輕的一激,這女人可就崩潰了。他還記得她當時的眼神,灰灰的,失去了焦點。
可她在聽到自己女兒屍骨無存再也找不到的時候,竟然如此冷靜?
他的直覺告訴他,似乎情況有些不對。
他來不及細想,淩俐已經又從卷宗裏抽出了一張紙,開始發問:“鄭啟傑,你可以看看,這具無名屍體,你是否認識?”
那張薄薄的紙,從淩俐遞到法警手裏,最後交到鄭啟傑的手裏。
他隻看了一眼就丟開,心底隱隱有些煩躁:“這又是誰?我不認識。”
鄭啟傑確實不認識。那紙上是打印的一張彩色照片,而照片裏的那張臉,無比猙獰。
在死亡後,身體組織因為失去血液供應,會變形,容貌也會發生相應的改變。加上血液凝結沉積,會產生屍斑,皮膚顏色改變。
而如果屍體經過長期冷凍,失水會更加嚴重,所以看起來和生前差別會很大。
這種臉,他見過很多張,基本上都是殯儀館無人認領屍體查詢網站上,被公示出照片的那種。
但是他能夠確信的是,這張臉確實不在他收集的照片之中。
隻是,似乎看起來,這五官的位置有一點眼熟。
他還在細細回憶,淩俐已經開始說話。
她聲音冷冷的:“你可以再仔細看看,這照片裏的女人,是不是有些眼熟?我給你時間好好回想回想,我還有問題,等你認出她是誰了,再來問。”
鄭啟傑皺緊了眉頭,視線一遍遍掃過手裏那張因為脫水顯得異常猙獰的照片,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輕鬆。
好半晌,他抬起頭,如臨大敵地緊盯著淩俐,說:“你問吧。”
淩俐深吸口氣,說出答案:“這就是本案的被害人,唐傲雪。這是她在殯儀館冰櫃裏,被冷藏的照片。”
此言一出,審判庭裏再一次沸騰。
鄭啟傑絲毫不懼,嘴角一絲嘲弄的笑:“想不到你們為了突破我的心理防線,居然還弄些合成照片來。隻可惜,就算真是我殺的,我也不會怕這照片的。她不是因我而死,我一點都不會心虛。”
淩俐不置可否,低垂著眸子看著桌麵,聲音不大,卻能傳遍整個法庭:“看來你還是看得不夠仔細,所以以為這照片是合成的。你再仔細看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鄭啟傑瞳孔倏然間收緊,太陽穴止不住地亂跳。
再低頭時,臉色忽然一變。
“這……”他聲音嘶啞,隻說了一個字就再說不下去了。
淩俐抬頭,嘴角一絲快意的笑:“發現了嗎?你是不是注意到,死者的嘴角,有一絲血跡?”
鄭啟傑還在死撐:“死亡後由於體內氣壓的變化,死者嘴角溢出血跡,是非常正常的事。”
淩俐點頭:“對,對於一個曾經想跨專業考取醫學碩士的人,你的醫學知識自然比我豐富。但是如果我告訴你,這並不是死者自己的血呢?你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兩年前你被咬了一口的事?”
鄭啟傑大驚失色,幾秒後忽然摔出手裏的照片,神色輕鬆。
“露餡了吧?還想來詐我什麽傷口不傷口的,你有警方的體檢報告,你當然知道我頸上有傷口。”
他說著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根本停不下來。
淩俐等他笑夠才又開口:“鄭啟傑,我有說過傷口在頸上?不過,你倒是可以自己摸摸傷口,還在不在?”
鄭啟傑臉色一變,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脖子,下一秒反應過來,忙放下手。
他嘴唇微翕,眼珠滴流亂轉,還想要爭辯,淩俐卻已不想和他糾纏。
她搶在他前麵開口:“鄭啟傑,你別再騙自己了。你那麽愛聽故事講故事,如果我說這個故事的最後,是警方在被害人的口裏,提取到了被告人的血液和皮膚組織,你有什麽想法?”
鄭啟傑終於繃不住了,赫然站起身:“怎麽可能?她早就該被燒了的!我算過,那位置的屍體已經滿了一年,按照阜南省的規矩,最多三天就該被焚化的,我之後也去查驗過的,那個藏屍櫃,是空的,是空的!”
他在庭上第一次的失態,竟然會如此歇斯底裏。
而且,他話裏話外透露出的信息量如此的巨大,剛才還雲裏霧裏的旁聽人,在他這句之後,終於了悟。
淩俐微勾嘴角:“你終於肯認了?”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鄭啟傑臉上的表情換了好幾波,最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放鬆,哈哈大笑起來。
隻是那笑聲格外詭異,笑了幾聲又戛然而止。
他目光森然:“你還想用這個方法詐我?你要知道,我剛才說的,全部都是假設。”
淩俐也隨之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強忍著心裏的不適:“你隻需要想一想,我怎麽會知道她生前咬了你一口的事實?除非她托夢給我,我怎麽會知道這些細節的?別騙自己了,我們已經找到唐傲雪了,她根本沒有被火化,你想要的紅蓮業火,沒有發生在她身上。”
聽到紅蓮業火四個字,鄭啟傑終於麵色大變,滿臉慘白,嘴唇不住地抖動,卻說不出話來。
淩俐眼裏閃過快意,身體因為激動,也輕顫起來。
從今天庭審一開始,她就篤定,鄭啟傑會敗在他自己的故弄玄虛上。
他這一次的假設、講故事、對法律的公然挑釁,再也沒辦法逃過法律的懲罰了。
因為,警方手裏,已經有了鐵證。
之所以沒有在上庭前公布出來,就是想要讓鄭啟傑在庭上有這一番表演。
你既然愛演,那就讓你在媒體前得意忘形,親口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再拿出證據,來個致命一擊。
雪恥、解恨,一舉兩得。
藍剛麵沉如水,法槌敲擊多次,才讓法庭稍微安靜了些。
他看著淩俐:“被害人律師,請你完整說出你們掌握到的證據。你不把東西拿上來,就這樣猜來猜去的,你可知道這是擾亂法庭秩序、蔑視法庭?”
審判長一急,說出了個刑法裏根本沒有的罪名。
淩俐穩了穩情緒,向藍剛陳述起來,他們找到唐傲雪屍體的過程。
祝錦川對鄭啟傑有一個判斷。這個人執拗、高傲、孤僻,對於為自己親生母親複仇這件事,他綢繆多年,必然會以一個自己認為完美無缺的方式來實現。
被一麵倒塌的藝術牆砸死的何巧蓮,正是作為無人認領的屍體,被冷藏在花枝市殯儀館一年後火化的。
在這期間,鄭啟傑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考慮,並沒有去認領屍體,以及火化後的骨灰,反而開始綢繆應當如何報複,並為此準備。
而他認為完美的報複,是一定要讓報複的目標,感受到這種苦。
於是鄭啟傑打起了殯儀館的主意,想要選取一具外形上最相似的屍體,偷梁換柱。
警方前期認為他心理變態,為滿足自己癖好收集的那些屍體照片,以及長期瀏覽殯儀館網站上無名屍體認領網頁的習慣,其實既是他為了作案的準備,更是他用來掩飾自己真實目的的東西。
就是因為這些東西,加上他刻意收集來的其實是活人身上的什麽牙齒、血跡、皮膚組織等東西,把警方的調查引入了歧途。
從而就算調查到他曾經有過做屍體搬運工的經曆,也最多會想到,這個人有特殊癖好,喜歡收集屍體什麽的。
其實,他就是先找好了目標,之後利用那一年暑假混進過甜城殯儀館的經曆,摸清了整個殯儀館運作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