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談話
不知為何,明明是一副鳥語花香的場景,陸小白卻感覺有一座無形的大山,落在自己的肩頭,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早知道就不這麽草率的答應了…”陸小白心裏想。
來到木屋前,氣勢非凡的女人停下腳步,退至門邊,對陸小白道:“請。”
陸小白不自覺得吞咽口水,走到木門的前麵,抬起手,緩緩推開這扇普通到了極點的木門。
和陸小白想象中的木屋完全不一樣。
木門的後麵,既沒有華貴到令人膜拜,也沒有樸素的讓人心覺寒磣。
兩層的木屋,裏麵擺放的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剛剛好。
不會給人壓抑的感覺,也不會讓人覺得太過空蕩。
每一件家具的擺放位置,都很好的卡在了最好的點位上。
房間的左側,是一整麵牆的書櫃。
一半放著書籍,另一半,則是寫滿了字,滿滿當當堆在一起的白紙。
陸老爺坐在書櫃一側的樓梯上,正聚精會神的翻閱著一份文件。
不知道應不應該出聲打斷陸老爺,陸小白想要先退出去等一下,結果發現木門在剛剛已經被關上了。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陸小白幹脆就當個空氣人,不打擾陸老爺的工作。
陸英手裏的文件,換了一份又一份,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文件和書櫃
陸小白就這麽站在門邊,一聲不吭的,站了兩個小時。
一直到了九點鍾,陸英滿臉疲憊的放下手裏的文件,從台階上緩步走下,揉著太陽穴,端起書櫃旁桌子上的水杯。
陸小白輕輕呼出口氣,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從門邊離開,“陸老爺,我來了。”
前一秒還在喝著水的陸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咕嘟了兩口後把杯子放下,修建整齊的花白胡子上,還沾著點點水漬。
“陸小友?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不叫我一聲?”陸英緩步走向木屋中央的小木方桌,招呼陸小白過來。
陸小白順從的走到木桌旁,微笑道:“剛到沒多久,看您在那邊忙,就沒敢出聲打擾。”
陸英坐在椅子上,笑著搖頭道:“都是些假模假式的忙,真忙起來,怎麽可能在家裏,你也坐。”
陸小白拉開椅子,坐到陸英的對麵,問道:“忙了這麽久,陸老爺不餓嗎?”
陸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突然笑出聲來。
用指關節輕輕叩了兩下桌麵,陸英稍稍提高音量:“石管家,麻煩上菜。”
陸英聲音落下之後,過了大概五六秒鍾的時間,木屋的門被推開。
領著陸小白來到木屋的女人,一手端著一個陶瓷盤子,走到這張隻能坐下四個人的小木桌旁。
“碳烤肉排,清炒時蔬。”
放下盤子之後,被喚作“石管家”
的女人,動作利落卻不失優雅的離開,片刻後又折返。
“紅燒魚,三鮮羹。”
標準的三菜一湯,整齊的擺在這方小木桌上。
無論怎麽看,這頓飯,都真的隻是一頓“便飯”而已。
石管家後退半步,腰微微彎下,看向陸英:“老爺,還需要主食嗎?”
陸英擺擺手,說道:“太晚了,就算了,年齡大了消化不了。陸小友需要嗎?”
陸小白看著盤子裏並不算很多的菜量,對著石管家禮貌微笑道:“如果有的話,可以麻煩給我一碗米飯嗎?”
石管家輕輕點了下頭,離開之後,很快就折返回來,手上還端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瓷碗。
“請慢用。”
說完這句話,石管家就轉身離去,將木屋的門關了起來。
並不算大的木屋裏,隻剩下陸小白的陸英兩個人。
陸英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烤到酥爛的肉排,“不用客氣,敞開吃,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陸英下了第一筷子後,陸小白也跟著拿起筷子,夾起一根綠色的菜梗。
當石管家把菜端上來的時候,陸小白才第一次在陸英身上感受到“有錢”的味道。
之前幾次見到陸老爺,雖然很有氣質,但身上總有股窮酸秀才的直視感。
木屋、木桌、木書櫃。
陸小白不懂木頭,但也能一眼認出,這棟木屋裏的家具陳設,都是市麵上最最普通的那一類。
裝菜的盤子,看起來很精美,但其實也隻是燒製的比較好的瓷器,算不得高級。
而盤子的的菜,就很不一樣了。
因為是切過之後碳烤的,陸小白看不出肉排是什麽肉,但清炒時蔬的蔬菜,很顯然不是市麵上常見的蔬菜。
地球和時停界,雖然分立於兩個世界,但基礎的蔬菜瓜果,卻是互通的。
地球上有的食材,時停界幾乎都有。
可是麵前的那些素材,陸小白一個都不認得。
“也對,畢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方大佬,日常生活在普通,也不可能吃普通的食物。”陸小白心想。
咀嚼著綠色的菜梗,細細品味之後,陸小白把菜咽了下去。
雖然吃不出來是什麽食材,但味道有些像小青菜,隻是入口之後的回甘更加清新一些。
四肢百骸穿來的微弱暖意,讓陸小白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的確是稀有食材沒錯。
“陸老爺,你…”
“哎都坐到家裏來吃飯了,還陸老爺陸老爺的,太生分了,如果你不嫌棄,就叫我聲陸爺爺。”陸英停下筷子,打斷了陸小白的話。
陸小白愣了片刻神,笑道:“好,那以後我就叫您陸爺爺了。”
“哈哈哈,好孩子,來,吃。”陸英大笑一聲,夾起一大塊魚肉,放
到陸小白麵前的米飯碗上。
“小白你今年,多大了?”陸英問道。
陸小白端著飯碗,回答道:“再過一個多月就二十了。”
和陸英相處的這短短的時間裏,陸小白就放下了防備心,禮儀還在,但不再那麽刻意。
陸英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微微有些失神:“十月底生的…就要二十歲了啊…”
陸小白沒聽清陸英的低聲自語,問道:“陸爺爺你說什麽?”
陸英回過神來,笑道:“沒什麽,突然想起來一些工作上的事,小白你有沒有什麽…夢想?”
陸小白想了想,笑道:“不瞞您說,我這二十年,活的挺隨意的,說不上孤魂野鬼,但也渾渾噩噩,從來都沒有過夢想,也沒有什麽想要追求的東西。”
“胸無大誌,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陸英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在全時停界人麵前如此意氣風發的陸小白,居然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略微有些驚訝。
沉默片刻,陸英笑道:“胸無大誌說的是沒有能力卻還不加努力的人,像你這樣的孩子,用性情淡泊來形容,應該會更合適一點。”
陸英倒了一碗湯,放到陸小白的麵前,“想做的事情呢,也沒有嗎?”
陸小白抿了一口碗裏的三鮮羹,笑道:“有的。”
陸英抬起頭,來了興趣:“嗯?不介意的話,說給老頭子聽聽?”
陸小白放下筷子,兩隻胳膊都放到桌子上,笑道:“前段時間,突然想要當老師。”
陸英問道:“喜歡孩子?”
陸小白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那倒不是,我想試著,把空白一片,白紙一樣的孩子,書寫成足夠絢爛的顏色,讓他們能夠在最自由的年齡,做出最自由的選擇。”
陸小白頓了一下,燦笑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教出成績榜上名列前茅的優等生,但我想盡我所能的,教出一批又一批有擁有自我的孩子,哪怕隻是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發光發熱。”
陸小白突然間變得火熱的眼神,讓陸英第一次覺得,坐在自己對麵的這個孩子,有了煙火氣。
八十七歲的陸英,稍顯渾濁的眼球中,多了些笑意。
“除了做老師之外,還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嗎?”
“想…結婚。”一向穩重自持的陸小白,難得有些羞赧。
陸英本來隻是順著話題隨口一問,但沒想到問出了這麽一個答案,“結婚?”
陸小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點頭道:“說起來有點羞人,我設想的關於自己的未來,是和一個我喜歡,並且喜歡我的女孩子結婚,生一對兒女,工資不用太高,足夠一家四口在城市裏安家就好,日子清淡,偶爾有些預料不到的驚喜和插曲,就這麽順遂的過完這
一輩子。”
陸小白的描述,很模糊,也很簡單,但卻讓陸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你沒有想過,要當個英雄嗎?”陸英突然問道。
沒有半點的思考和猶豫,陸小白脫口而出道:“誰不想當英雄啊,隻是比起英雄,我更想喝一碗清湯麵。”
“在屬於我的那個小家裏。”
陸小白所描繪的未來,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未來。
三言兩語之間,就將自己摘出了那個無數人追捧的未來。
陸英舉起麵前的湯碗,一口飲下,“那爺爺就在這裏祝你,早日擁有屬於你的那個家,和你所期盼的一切。”
陸小白也跟著陸英,一口喝光碗裏的三鮮羹,“那我就借您吉言了。”
……
吃過飯後,陸英又和陸小白小聊了兩句,就讓陸小白回家去了。
這頓飯,吃了大概一個半小時。
陸小白回到八樓的時候,已經快要十一點鍾了。
或許是在這位人類最高峰麵前,精神壓力太大。
下來之後,陸小白整個人就頹掉了,牙都沒刷,就直接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不過其實整場飯局,陸小白都沒有感覺到拘束和不自在,反而感覺到一絲絲的溫馨和暖意。
這天晚上,陸小白睡得很沉,沉到好像做了個夢,卻一點內容都沒能記住。
陸小白坐上電梯下樓之後,石管家來到木屋內,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被所有山巔之人視作“最巔峰”的陸英,安靜的靠在椅子背上,閉目養神。
這位等級並不是很高的老人,年齡已經很大了。
雖然多年來日積月累的稀有食材,讓老人的體魄遠超於同齡人,但每天處理的事情太多太雜,也讓老人有些乏累。
收拾好碗筷,將散落的文件放回原位,石蕊走到陸英的身後,輕輕替老人按摩肩膀。
閉著眼睛的老人,輕歎一聲,“石管家,你說,一個注定會成為英雄的人,有選擇平凡一生的權利嗎?”
石蕊手心亮起淡淡的粉紅色光芒,幫老人疏通經絡,不那麽疲累。
“老爺,晚飯時候你問陸小白的那個問題,和這個問題,有關係嗎?”石蕊問道。
陸英睜開眼,看向石蕊:“你聽到了?”
石蕊輕輕一笑,雍容華貴不染風月:“您知道的,很多時候不是我想聽,而是九級的感知力太過細微。”
陸英搖搖頭,笑道:“罷了,就當是有關係吧。”
石蕊眼眸低垂,如水流轉的眸子輕輕闔上。
“渴求平凡的英雄,注定會因為和天命背道而馳,而被天命所拋棄,變成悲情的救世者。”
……
“城主,我回來了……”
“去的時候一百八十個人,回來怎的就剩下八十個人了
?”
“稟城主,那一百多個人,說機會難得,傳送陣就開這一次,想在四大區多待一陣,看看那邊的風土人情。”
青紗帳裏,姿態婀娜,聲音慵懶的女人緩緩站起,撥開紗帳,走到拓蠻拔的麵前。
“機會難得,你怎麽不多待幾日,拓副城主應該也沒見識過四大區的風景吧?”
拓蠻拔單膝跪地,高傲的頭顱低到塵埃裏,眼神死死地落在地板的縫隙中,不敢抬頭逾越界限。
“回城主,拓蠻拔此去四大區,有負城主重托…不敢不歸!”
相距不過三米的距離,之間的差距,卻猶如天與地之間,最深的那條溝壑一般,讓拓蠻拔不敢去窺探。
忱魚雁向前兩步,輕輕拍了兩下拓蠻拔的頭頂,笑道:“好了,起來吧,本來就沒想過能贏。”
拓蠻拔抬起頭,震驚道:“沒想過能贏,那您還…?”
忱魚雁坐回台階之上的皇座,左臂抵著座椅扶手,左手握拳,輕輕托住臉頰:“試探罷了。”
拓蠻拔站立起身,垂下腦袋,依然沒有直視皇座之上的忱魚雁。
除了對這位無罪之城真正主人的畏懼之外,拓蠻拔更害怕的,是直視忱魚雁的身體和容貌。
原因無他,饒是拓蠻拔這樣戎馬一生,能在王座麵前據理力爭的磐石之心,在麵對忱魚雁的時候,都不免升起幾分褻瀆之心。
世人隻知無罪之城城主忱魚雁的殺伐果決,卻不知,這位無罪之城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城主,當真有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資。
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都仿佛是神明窮極一生所打造出的完美之物。
當然,嬌豔的花朵都是帶刺的。
這位無罪之城的主人,是當今無法之地,呈斷層式的第一人。
拓蠻拔眼睛直視皇座之下的台階,問道:“城主此舉,是想試探四大區對迷宮的重視程度,還是老中青三代人的實力水平?”
忱魚雁輕笑道:“猜對了兩點,還有一點。”
拓蠻拔重新跪到地上,沉聲道:“屬下愚鈍,請城主解惑!”
忱魚雁搖搖頭,無奈道:“小拓啊,你這人聰明是聰明,就是太過死板,把規矩看得太重了。”
拓蠻拔沉默不語,忱魚雁繼續道:“除了這兩點之外,我還想看一看,四大王座對於敵對勢力的未來,會是什麽樣的看法。”
拓蠻拔皺眉道:“屬下不明白,為什麽要在意…他們的看法?”
忱魚雁一側嘴角揚起,微眯著眸子,笑道:“小拓你覺得,不需要在意他們的看法嗎?”
拓蠻拔擲地有聲道:“屬下認為,拋去四大王座的因素,四大區的綜合實力和無法之地並沒有不同。以往的千百年時間裏,兩地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連唯一連
通兩地的傳送陣,也隻有極少一部分人可以授權開啟,這就意味著,無論是我們還是他們,都不希望兩地之間有過多的交流,更不希望相互之間的文化有所滲透。”
忱魚雁點點頭,笑道:“說的不錯,繼續說下去。”
拓蠻拔又說道:“屬下以為,城主想要知道四大王座對我們的看法,大概是想…”
忱魚雁追問道:“想什麽?”
拓蠻拔深呼一口氣,第一次抬起頭,直視皇座之上那人的眼睛。
“想要打破無法之地和四大區之間,千百年的舊曆。”
聽完拓蠻拔的看法,忱魚雁笑的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小拓你說話,真的很有意思呢。”
皇座上突然的大笑,讓拓蠻拔有些不知所措。
忱魚雁抹掉眼角笑出的淚滴,說道:“小拓啊,我一介女流,你為什麽會以為,我有能耐推翻這個年百年來,根深蒂固的事情?”
拓蠻拔茫然道:“您沒有這個能耐嗎?”
忱魚雁笑著搖頭:“當然沒有,除非四大王座統一戰線,和我同一個思想,不然不可能打破的。”
拓蠻拔更加茫然了:“那您到底是為了什麽?”
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忱魚雁眼眸裏的光,仿佛是看不透的深淵。
“沒什麽,隻是好奇,那四個人有沒有坐穩王座之位的資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