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死亡

  百裏燁華始終沒能再看見下一年的桃花盛開,六月底的時候,他自殺了。


  床頭留下了一封遺書和財產公證書。


  蘇夏天幫他操辦了後事,按照遺書寫的那樣,一切從簡。


  說是從簡,可是該有的程序一個沒落下。


  從百裏燁華住院的那一天起,他就為自己選取好了一處埋骨處,蘇夏天隻是按照他遺書裏所言的那樣,在他選擇的地方,埋葬了他的屍骨。


  牧師在他的墳墓前麵露慈悲的朗誦華茲華斯的《不朽頌》:“曾幾何時,草地、溪流還有果樹,這大地,以及每一樣尋常景象,在我眼裏似乎都披著天光,這榮耀,夢的開始。隻是現在已非從前;——我環視四野,無論白天黑夜,再也見不到昔日之所見……”


  黑壓壓的人群聽著牧師朗誦,蘇夏天站在最前方,直視百裏燁華的墓碑,墓碑上百裏燁華露出笑容的黑白照片,仿佛依稀回到了初見,他的優雅和睿智,從一雙黑眸中遺漏而出。


  蘇念的小手拽著蘇夏天的衣角,神思恍惚,不敢置信他的舅舅百裏燁華真的離開了自己,一切好似一場噩夢。


  牧師慈悲的念道:“……每一個新生的日子依舊有純潔可愛的曙光:那聚集在落日周圍的雲彩,在一雙審視過人類必死性的眼睛裏,正散發著莊重嚴肅的色澤;又一段賽程結束,又一場新的勝利。感謝我們賴以生存的人類心靈,感謝它的溫柔、歡樂與憂懼,對於我,最卑微的野花也能喚起那淚水不及的最深處的思緒。”


  等到吊唁的人一一的離開後,蘇夏天和剩餘的一部分百裏燁華的手下還站在墓碑前,她走上前,目露悲傷神色,蹲下來,低聲道:“哥,你放心,百裏家我會幫你好好的照顧,等到小墨成年後就交付給他的。”


  蘇念渾渾噩噩,他被蘇晚拉著上前,渾噩的目光在看見墓碑上的百裏燁華時有了一些神采,眼眶裏瞬間濕潤,豆大的淚水一個勁的砸下。


  蘇夏天見了,心疼蘇念,可是……她知道,就算她再怎麽勸說,蘇念的心情也不會好轉,親人的去世給人的打擊,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接受的。


  在百裏燁華墳墓前又呆了一個多小時後,一個戴著墨鏡,穿著一身黑裙,身形高挑的女人出現在幾人的視線裏,保鏢攬住了她。


  “去轉告你們大小姐,就說百裏先生生前的老熟人前來吊唁。”女人如是對保鏢道。


  凶神惡煞的保鏢瞪了她好幾眼,女人戴著寬大的墨鏡,墨鏡遮擋住大半邊臉色,窺不見她的神色,保鏢隻好上報了這情況。


  蘇夏天聞言後,收斂了臉上的悲傷神色,走到女人的跟前,雙方互相打量了好一會兒。


  “是你,”她蹙了蹙眉,說:“你終於來了。”


  田雪摘下墨鏡,眼下一片青黑,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她疑惑道:“蘇夏天,好久不見。怎麽,你在等我?”


  蘇夏天搖了搖頭,沉痛的說道:“不,是我哥他在等你來看他。”


  田雪垂下眼眸,聲音放輕,說:“也許我該早點來見他,可是我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已經聽說……”她抬了抬手,修長的指尖擦拭掉眼角滴落的一滴淚水。


  “他走了。”


  “他在遺書裏談到了你,”蘇夏天眺望遠處,眼裏印出遠處的勃勃生機,她說:“他寫到你的字數不多,但卻可以看得出來,你於他,意義不同。”


  百裏燁華的遺書,談到了他的家人,蘇夏天、蘇念和蘇晚,除此之外,還有田雪這個例外,這個曾經在他生命中路過的女人。


  “是嗎?”田雪喃喃自語,再抬眸時淚流滿麵:“我……我想見他。”


  蘇夏天帶著田雪到了百裏燁華的墳墓前,田雪將手裏的一捧玫瑰花放在了他的墳墓前,百裏燁華生前最喜歡的便是玫瑰花,連選擇的埋骨處,都是縈繞屬於玫瑰花香的地方。


  蘇念和蘇晚聽見高跟鞋摩擦在地麵的聲音,抬眸看了一下來人,蘇晚看了一眼,不感興趣的揉了揉紅通通的眸子,低下頭來,不再關注,而蘇念則是一瞬不瞬的凝視田雪,他認識這個女人。


  蘇念的小米齒咬了咬下唇瓣,小臉上都是糾結的神色。


  田雪放完玫瑰花後,便雙手垂在身前,眼裏含淚的凝視百裏燁華,他們之間的糾葛,非隻言片語可以說得完,這個男人太絕情,連死亡都要最後一刻才告訴她。


  “對不起我來晚了,”田雪輕聲道,人已泣不成聲。


  蘇夏天垂著眸,沒看田雪,任由田雪自顧傾述心聲,這一刻,她發瘋似的想念慕雲深,想知道隔著大洋彼岸,這個男人在幹什麽,由於時差,說不定那邊是黑夜,她很想打電話跟他闡述她這時候的心情。


  她的一切她都想分享給他聽,不需要他發表什麽見解,她隻單純的想分享罷了。


  蘇夏天在一旁,聽了田雪小小聲的傾述她對於百裏燁華複雜的情感,傾述完後,她戴上墨鏡,準備離去,蘇夏天攔住了她,“去我那兒坐坐吧,好歹都來了。”


  田雪頓了頓,頷首同意。


  一行人從墓地回了百裏家的大宅已是半個小時後,由於百裏燁華的逝世,宅子掛上了喪事的白布,無形之中好似一切都籠罩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壓在人的心頭上。


  田雪和蘇夏天乘坐同一輛車,一路上她們並沒有密切的交談,而是各懷心事的看著窗外的景色,臨近仲夏,處處都是茂盛的綠色植被,車裏開著空調,並不炎熱。


  回到百裏家後,幾人都下了車,蘇夏天吩咐傭人去泡茶。


  蘇念和蘇晚都是小孩子,操辦百裏燁華的喪禮,都勞累了一天,特別是蘇晚,她的身子原本就孱弱,一回家就上樓去休息了,蘇念麵露疲憊的神色,可是他睡不覺,便留在了客廳,聽大人們講話。


  茶水送上來後,田雪喝了幾口,雪白的小臉好歹有了一點神采。


  她並不看蘇夏天,兩個人沉默了許久,蘇夏天率先開口道:“以前的事,就讓我們全都忘了,一筆勾銷怎麽樣?”


  百裏燁華已死,蘇夏天不想再追究太多,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何必自討苦吃。


  “謝謝你原諒我,”田雪輕聲說道:“以前……其實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和……慕雲深的事,隻不過,我身不由已。”


  蘇夏天的眉擰了下,她不太想聽,怕好不容易和慕雲深修複好的關係再一次出現裂痕,她不想再一次費心的修補兩人的關係,他們已經錯過了五年,不想再錯過下一個五年。


  “嗯……”她應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已經死了,想必你不會再追究,何況,他都是為了你好。”田雪輕聲把那些年百裏燁華讓她做的“壞事”一一說出。


  蘇夏天聞言,起初臉色乍變青紫,胸膛上下起伏不停,最後歸於平靜。


  “你胡說!”田雪把一切都娓娓道來後,蘇念從角落處的沙發滑下來,走到兩人的身前,大聲指責田雪,他為百裏燁華辯解道:“舅舅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像你口中說的那樣子,算計來算計去,他才不會。”


  蘇念一邊說一邊小聲嗚咽的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


  蘇夏天抽了好幾張紙巾手忙腳亂的擦拭掉蘇念小臉上的淚水,輕聲安撫道:“媽咪不會相信的,小墨先回房休息好不好。”


  “不好,”蘇念語調聲音的拒絕,搶過蘇夏天手上的紙巾,自己擦拭幹淨臉色的淚痕。


  母子兩人臉色不愉的送走田雪,田雪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蘇夏天心不在焉,一個勁的點頭,等到田雪走了,她才有空靜下心來思考田雪告訴她的事實。


  “媽咪,你不要怪舅舅好不好。”蘇念搖著她的衣角,可憐巴巴的懇求道。


  蘇夏天看著他通紅的眼眶,這些日子削瘦下去,凹陷下去的臉頰,心一軟,點了點頭,說:“好,媽咪答應小墨,不會再怪舅舅。”


  人已入土,蘇夏天還能再責怪一個死人什麽呢?


  不如珍惜眼前人!

  夜深人靜時,蘇夏天打電話給慕雲深,按照時差,慕雲深那邊該是白天才對。


  一連撥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蘇夏天皺了皺眉,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拜托老天爺,千萬不要再有什麽磨難了,我承受不起。”蘇夏天喃喃自語道,準備打電話給,這時,封鏡的電話率先打了過來。


  想都沒想,指尖滑向了綠色的接通按鈕。


  “夏天,不好了,雲深哥出事了——”封鏡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聲音透過手機的傳聲話筒傳過來。


  蘇夏天的瞳孔放大,她的胸膛上下起伏,差一點兒沒喘上氣,暈厥過去。


  好在她迅速的冷靜下來,她張了張嘴,語不成聲:“發生了什麽事?”


  封鏡那邊的風聲很大,他站在海邊的高速公路大聲吼道:“雲深哥出車禍了,車子連人翻下了海邊的懸崖,現在人都沒找到。”


  蘇夏天的腦袋“嗡嗡嗡”作響,封鏡後來還說了一些什麽她都沒聽得進去,腦海裏一個勁的反複叫囂“他出事了,人落下懸崖”。


  “夏天——”


  “夏天——”


  “夏天——”


  封鏡三翻四次的呐喊,終於換回了她的半分深思,她的唇瓣不住顫抖,問:“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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