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母親來了
在柳照影看來,季槿還是太嫩了。
也是,他才十七歲呢,又要學領兵打仗,又要習武讀書,還要承擔一家之主的責任,人情往來、官場交際、安撫百姓……
這傻小子本來也不是什麽天縱奇才,天生心眼大概比正常人還要少一竅,卻在這個年紀承擔了這麽多。
柳照影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他們孤兒寡母該有多少不易。
她的表情柔軟了幾分,對季槿道:“我會替你看著白流霜,她的話要套出來並不需要花多少工夫。”
季槿聽她這話,反而就有點不知所措了,眼神躲閃地:“你、你先下去吧,這幾天別,亂跑。”
又凶巴巴地補充一句:“你也不算是我請來的客人!”
柳照影自然是無法回到自己原來的小院的,但是第一次住在自己家中的客房裏,卻是有種不一樣的體驗。
走了那麽多路,離開這麽多年,卻終於回家了。
這是一種安心的感覺,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隨後幾天,季槿和柳照影也是各忙各的,這小子的想法柳照影看一眼就能摸個十成十,他自覺如今的局麵超過了他的掌控,肯定是加緊要將種氏請回來了。
除此之外,他也沒放棄繼續試探柳照影,總之法子稀奇古怪、應有盡有,柳照影也不想總是配合他,有時候就故意讓他誤會,比如從前的自己是從來不吃羊雜湯的,季槿便特意叫人端了來,柳照影沒二話地就喝了個精光。
她和阿拴逃避追殺那一陣,還不是有什麽吃什麽,何況她如今也不覺得羊雜的味道難聞了,犯不著在這上麵矯情。
於是季槿更糾結了,跟著還真的找人去打聽什麽“借屍還魂”的傳說,莫名被騙了不少錢。
白流霜和柳照影住了隔壁,這幾日間閑的無聊,她就時常來找柳照影說話。
她並不是個謹慎的人,雖然對自己的身份、家族多有遮掩,但柳照影還是不用怎麽套話就摸清楚了她的來路。
白流霜比她想的更要來頭大一些。
回鶻部族很大,且在多年前經過一次分裂,一部分就是靠近延州、且與大楚漢人關係良好的甘州回鶻,另一部分退回西域,建立了獨立而強大的政權,漢人稱作西州回鶻,別稱高昌、龜茲。
西州回鶻兵強馬壯,現任汗王也頗為驍勇善戰,故而國力強盛,因與大楚隔著相當一部分小國家和部族,距離又遠,所以兩者關係並不親近,大多數大楚子民對其也不甚了解。
初時接觸白流霜,聽她漢話說的極流利,柳照影便自然覺得她不可能是來自西州,而季槿搭救他們的地方是在邊境,柳照影便猜極有可能她會是那季槿搭救部族首領的女兒或晚輩,但是如今看來,她極有可能是自己偷跑出門的,甘州那邊對她尊重,卻也並不多麽關心。
柳照影心下一沉,季槿這朵桃花,若真是來自西州,恐怕是沒這麽容易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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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槿親自從城外將種氏迎接了回來,在路上時,他便已經把這兩天的事告訴了種氏,他說的很忐忑,但聽的人卻是很安靜。
難道這麽大的事不算事?
季槿麵對種氏這樣的反應,反而有些懷疑人生了。
……
再次見到種氏的時候,柳照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平靜。
種氏看起來比幾年前老了些,眼角細紋也多了幾條,西北的風沙總是很容易在人的臉上留下痕跡,可那雙依舊光彩攝人的眼睛,銳利的眉峰,冷靜的麵容,颯然的氣質,都不曾變過。
她的母親種氏,無論何時,都是如此強大而鎮定的存在,無論過去多少年,她仿佛都是孩子們可以倚靠的堅實後盾。
種氏也在靜靜打量她,相顧無言,最後還是種氏先開了口:
“你是阿蕙?”
柳照影此時依然穿著男裝,她自重生以來,都是以這副麵貌見人,已經成了習慣。
她與季如蕙何曾有一點相似呢?身高、外貌、年歲,無一相似之處。
麵對著種氏,她喉嚨動了動,卻突然有些說不出那句話來了。
十月懷胎的骨肉,這麽長的春秋日月,這麽多的心血灌溉,才成就了那樣一個人,那是多麽不容易,那是她血肉所化的孩子。
可是那個人已經灰飛煙滅了,徹底地不存於世了。
她真的還是季如蕙嗎?
或者說,她不隻是季如蕙了。
柳照影突然想到從前忽略的那一點,無論如何,她再也無法將一個完完整整的季如蕙還給母親了。
生與死之間相隔的東西,比她想象的厚。
她知道,她永遠也回不去了。
“對不起……”
柳照影垂下眼睫。
她自己都不曾想過,麵對種氏時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她自然構想過無數次她們母女見麵的場景,可是真當來臨時,所有的預演和準備都是無用的,由心而動,這是她自然而然想對母親說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她沒有保護好自己,她沒有辦法再完完整整地交還一個阿蕙給母親了。
下一瞬間,柳照影詫異自己竟落入了一個溫軟的懷抱。
陌生而熟悉。
即便是從前,種氏都不怎麽會擁抱她,但如今,她以這樣完全陌生的麵貌和身份出現,她卻……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種氏抱著這副有些瘦弱的肩膀,淚盈於睫,卻始終不曾落下。
無需多言,在這一刻,柳照影忽然覺得,自己一直認為不夠了解自己的母親,是能夠與她心意相通的。
“這麽久才回來,你一定過得很不容易吧。”
種氏抬起手,落在這張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臉龐上。
如此年輕、美麗的一張臉,迥異的五官,和她沒有相似之處,可這雙眼睛裏的神采,她卻無比熟悉。
這雙眼睛裏慢慢積蓄了一層水汽,逐漸化成兩滴透明的淚珠滾落下來,但眼睛的主人並不曾露出過於哀傷的表情。
她很高興。
有一個人,無論過了多久,見她的第一眼,都體諒著她的辛苦和不容易,這是母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