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養不教,父之過
我至今都能記得當年我們家老蘇跳樓的場景,腦漿都出來了,腦殼稀碎,一丁點看不出他本來麵目。
在老蘇剛死的一段時間,我還曾幻想,跳樓的人其實不是他,在某個街道,某個瞬間,我就會跟他不期而遇。
可如今,真的不期而遇了,眼底濃的化不開的,卻不是親情的愛意,而是滿腹的恨意。
老蘇在看到我的那一瞬,也挺愕然,僵了會兒,結結巴巴的開口,“沫……沫沫……”
這是我活了將近三十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難聽,而且,還有點刺耳。
我的名字,當年是老蘇取的,據說,是取自葛長庚的促拍滿路花——堪歎人間事,泡沫風燈,阿誰肯做飛仙。
具體什麽意思,我不清楚,反正兒時聽到我們家蘇太太解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這個名字挺牛逼的,至少,比蘇哲那個爛大街的名字要好聽的多。
老蘇跟我四目相對,說不上來話,結結巴巴,挺直的身子都莫名佝僂了許多。
是覺得羞愧嗎?
我想應該是的!
看到老蘇,其實我心裏做了很多掙紮,那些曾經覺得解釋不通的畫麵,也突然覺得解釋的通了。
例如,為什麽在老蘇‘死’後,蘇太太並不是那麽難過,而且,沒多久就開始‘紫醉金迷’。
原來,我以為,是蘇太太對老蘇情分太輕,現在看來,恰恰相反,是因為情根深種。
“喲,我還說是誰呢!讓我們家老蘇一臉驚慌,原來是蘇沫啊!”
妖媚的聲音從老蘇身後傳來,我搭眼一瞧,看到了不知道何時站在老蘇身後的女人。
這個女人我見過,昨天在酒店,跟霍衍同時出現的那個。
“進來坐啊!都是一家人,怎麽還站在門外。”女人再次開口,手嬌柔的挽上老蘇的手臂。
老蘇臉色更加難看,忙從女人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臂,局促的在自己身上抹了抹,“沫沫,有什麽話,咱們進去說,這兒人來人往的,不好看。”
我咬牙,邁步,在途徑老蘇身側的時候頓了下,譏諷,“原來,你還知道要顏麵?”
老蘇臉色窘迫,聳拉著腦袋站在原地不動,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我汲氣,心揪的生疼,提步。
老蘇的這家民宿很有特色,一進門,前台收銀的地方有一棵古樹,我原以為是人工的,後來仔細一瞧,原來是自然生長,這樣的景兒,實屬難見。
再往進走,是大廳,擺放著幾張古色古香的桌子,桌子旁的凳子,是用樹根做成的木墩。
這樣一家極具特色的民宿能被經營到欠高利貸,不得不說,這兩人也算得上是人才了。
我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老蘇轉身走到冰箱前給我取了一瓶乳飲過來,擰開,討好似的放到我麵前,“沫沫,我記得你以前最愛喝的。”
我瞥了一眼,笑,“我已經不愛喝了,我現在隻喝礦泉水。”
這句話,我倒是沒摻假,自從他‘死’之後,我就再也不喝乳飲了,因為以前,這些東西都是他買給我的,現在,隻要看到,我都會揪的肝都疼。
老蘇局促不安,坐在我對麵的木墩上,探問,“是不是霍衍告訴你的?”
“沒有,他什麽都沒說。”我如實回應。
老蘇臉色緩和了些,又問,“我聽說你跟霍衍結婚了,那小子,對你好嗎?”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我提提唇,嘲弄,“就算是他對我不好,骨子裏瞧不上我,你不也照樣為了身後的女人去求他了嗎?”
老蘇放在膝蓋上的手收緊,看我一眼,低下頭,“沫沫,爸知道,是爸的不對,讓你們娘三受苦了,我聽說,那些老東西在我假死後,還逼你們娘三離開蘇氏,我……”
“我爸已經死了。”我淡然開口。
老蘇看著我,如鯁在喉,後麵話,咽了下去。
“你這丫頭隨了誰?對自己親爹說話都冷言冷語,我看,你八成是隨了你那個母老虎媽,你媽啊……”女人雙手環胸,腳站著不動,水蛇腰卻是扭了又扭。
“提我媽,你配嗎?”我掀起眼皮,剔女人一眼。
聞言,女人不悅,站在老蘇身後,跺了兩下腳,“蘇明,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兒,我可是她的長輩,你瞧瞧她怎麽跟我說話呢!”
“沫沫還是個孩子,你就不能讓著她點嗎?”老蘇回頭瞪身後的女人,眉峰蹙著,神情透露出疲憊。
或許是我還太年幼無知,我真看不出老蘇身後的女人比我們家蘇太太優秀在哪裏。
我們家蘇太太除了年齡看著比她稍稍大了那麽一點,其他的,都毫不遜色,要身段有身段,要氣質有氣質,這女人,搭一眼,就跟南巷子口站著的洗頭妹似的,骨子裏都透著騷。
難道,男人都喜歡這一款?
我鼻翼間輕嗤了一聲,女人在老蘇的嗬斥下一臉不甘,但卻默了聲。
“沫沫,爸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才聯係了霍衍,爸真的不是有意給你丟人。”老蘇伸出手,覆在我緊捏著手包的手背上,“這麽多年,爸一直都活在愧疚當中,我也想過去聯係你跟你哥,但是,我實在是拉不下那個臉。”
“聯係我跟我哥?那我媽呢?”我篾笑,“你知道她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嗎?”
聞言,老蘇不作聲,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放著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你經營的民宿出事了,為什麽不聯係我跟蘇哲,反倒是去聯係霍衍?”我緊接著問,問完,見老蘇不回答,自嘲的笑笑,“你是不是心知肚明自己生的是兩個飯桶,根本給你擺不平這件事。”
老蘇覆在我手背上的手終於收回,雙手交叉,互相捏了捏,“不是的,沫沫,隻是,我聽人說你跟霍衍結婚了,然後又聽說現在霍衍公司做的挺大,就想著,看看他能不能幫我一把。”
“遠隔千山萬水,你聽說的還真不少,那你聽說了這麽多,難道就沒聽說當初是怎麽嫁給霍衍的?”我身子前傾,把手包拍在桌麵上,笑靨如花,“當年,你離開,蘇氏瀕臨破產,為了護住蘇氏,我媽跟蘇哲給我下了藥,把我送到了霍衍的床上。”
我一字一句開口,老蘇身子僵住,一臉不可置信,搖頭,“不可能,怎麽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嗬,那你說說,為什麽霍衍會大費周章又搭錢、又搭精力的保住蘇氏?難道是看在你這位為了初戀拋妻棄子的蘇伯伯麵子上?”我漾笑。
老蘇被我說的愕然,半晌,沒緩過勁來。
站在老蘇身後的女人聽到我這麽說,忙上前給老蘇拍背,瞪我幾眼,“你爸這幾年來身體不好,你氣他做什麽?你還有沒有點為人子女的樣子。”
“養不教、父之過!我爸都跟你跑了,你讓誰教育我?”我嘲笑,似乎麵前的女人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
女人語塞,大半天,回了句,“你媽把你送上霍衍的床也是便宜了你,要不然,你現在指不定過著什麽樣窮困潦倒的生活。”
“聽你這麽說,歸根結底,我是不是還該感謝你?”我挑唇,“你問問我們家老蘇,當年,我喜歡的人、一心一意想嫁的人,是霍衍嗎?”
我話落,老蘇強撐著的身子顯得更加佝僂,哆哆嗦嗦的說了句,“沫沫,是爸的錯,都是爸的錯。”
我提唇,想譏諷,老蘇身後的女人先我一步開口,“霍……霍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