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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句

  第十六章

  “好啊, ”謝南徵爽快應道, “我請。”


  他晚上還要值班, 本來打算等有空再好好請霍斯衍吃頓飯作為答謝的, 不過既然對方主動提出來了, 他自然也要順水推舟了。


  淼淼站在一邊, 兩隻耳朵都自動忽略掉了堂哥說要請客的話, 她垂眸認真地琢磨著,霍斯衍說的“一起”,包不包括她在內呢?如果他沒把她算進去, 她厚著臉皮跟去蹭飯……如果她還是當初那個十幾歲的小女生,肯定早就不管不顧地滿口應下,可她二十四歲了, 背負著成年人的包袱和擔當, 得矜持了。


  反正又不缺這一頓飯,而且送雞湯的任務也圓滿完成了, 淼淼心下打定主意, 正要開口, 謝南徵看向她:“淼淼也一起來吧。”


  淼淼立即把回家的念頭發射到外太空, 笑眯眯地點頭:“好啊。”


  謝南徵時間並不多, 吃飯地點選在醫院附近商場的某家中餐館, 這個點用餐的人很多,淼淼提前在網上預訂了位置,三人穿過人群進了商場, 等電梯時, 她無意中看到不遠處的一排娃娃機前有個纖瘦身影。


  盡管隻有兩麵之緣,但淼淼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女生是孟臨星,她還是穿著很短的上衣和裙子,露出細腰和白皙的腿,腳下是一雙金色細高跟鞋,光是背影就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不過,圍在她周圍的都是些小孩子,男孩女孩都有,眼巴巴地看著她利落又漂亮地從娃娃機裏釣了一個小黃人出來,他們興奮地手舞足蹈:“好厲害啊!”


  淼淼這時才注意到,孟臨星的腳邊堆了小山似的玩偶,沒有一百也有幾十,頗為壯觀,應該全是她的成果,原來她不僅是空手道的全國冠軍,還是個夾娃娃高手,真有意思。


  淼淼用眼神示意堂哥看。


  謝南徵疑惑地看過去,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拿著黑色塑料袋,正點頭哈腰地對娃娃機前的女生說著什麽,他盯著那張側臉,眉峰微斂,心裏浮現一個名字。


  孟臨星。


  中年男人是娃娃機的老板,眼看這女生都快把他的玩偶清空了,他嚇得連飯都顧不上吃,趕緊衝出來:“美女喲,姑奶奶!”


  他低聲苦苦地哀求:“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家裏上有老下有小,賺點錢不容易,您還請手下留情欸。”


  “是嗎?”孟臨星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我怎麽聽說,放眼整個A市,您這兒的娃娃機是難度最高的,投一百個幣也不見得能夾上一個,正巧今晚有空,我就過來試試手氣。”


  這不是在暗示他故意提高娃娃機的夾取難度,坑人嗎?就算是事實,大庭廣眾下,老板是絕對不能讓這盆髒水潑到頭上的,自是堅決一口否認。


  可小朋友們不依了,個個表情激動,嘰嘰喳喳地控訴:“姐姐姐姐,是真的!這裏的娃娃機吞掉我們好多零花錢啦!”


  “就是,每次小猴子都快出來了,啪!又掉回去了!”


  “小熊也是!”


  “小黃鴨也是!!”


  ……


  老板忍著怒火,打開門做生意,又不能趕客,隻能好聲好氣地請孟臨星這尊大佛去別的地方試手氣,可孟臨星顯然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任他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照樣一個個變魔術似的把玩偶從櫃子裏解救出來。


  小朋友們的歡呼聲要震天了,老板的臉像抹了一層鍋底灰。


  “走吧,電梯到了。”


  淼淼收回視線,跟著走進去,電梯門一關,外麵的一切都看不見了,她想,如果和這個酷酷的女生做朋友,一定會很有趣。


  來到四樓的中餐館,服務生把他們帶到角落的位置。


  淼淼和謝南徵坐一邊,霍斯衍獨自坐對麵。


  女士優先。


  淼淼拿著菜單挑選菜式,謝南徵和霍斯衍聊起來了,她悄悄聽了一耳朵,聽到什麽休眠癌細胞,嗜中性粒細胞……全是複雜的醫學名詞,他們聊得投入,她也不好打斷,隻好根據他們的口味點了六個菜,湯就不點了,她帶的雞湯分量足,放保溫盒裏還熱著呢,拿出來就能喝。


  等了二十分鍾左右,六道菜都上桌了,兩個男人終於停止交談,隻是菜都沒吃上兩口,謝南徵又放下筷子,看向霍斯衍:“那麽,如果是不釋放NET的、非活化狀態下的嗜中性粒細胞……”


  霍斯衍正喝著雞湯,聞言也放下勺子,耐心地解答他的疑問,說著說著,這兩人居然還用英文交流起來。


  和想象中一樣,霍斯衍說著一口標準又流利的美式英語,加上他獨有的聲色,淼淼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形容來著?想到了,是會讓耳朵懷孕的那種低沉好聽。


  這無疑是一場聽覺盛宴,淼淼覺得連眼前的色香味俱全的飯菜都黯淡下去,索然無味了。


  還不止。


  他淡定從容的神色,談到自己熟悉的專業時眼中的自信,還有停下來思考的樣子,都讓她看得著迷,無比的著迷,以至於霍斯衍看過來時,沒來得及躲,被他捉了個正著。


  淼淼有些羞,更多的是窘迫,她胡亂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裏,我去這是什麽?吃出味兒來了,是她最討厭的薑。過分哦,用來做調料的薑片切這麽大塊,簡直是喧賓奪主嘛。


  斷斷續續吃完飯,謝南徵還意猶未盡,和霍斯衍約好下次再聊,接著就起身去前台結賬了。


  經過方才被抓包那一幕,淼淼哪裏敢一個人留下來麵對霍斯衍,於是也拿著包包溜進洗手間了,隻是她出來後,發現謝南徵居然不見蹤影了。


  霍斯衍說:“病人出了狀況,你哥趕回去了。”


  原來是這樣。


  淼淼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爸爸也是醫生,有時三更半夜,睡得好好的,一個電話打來家裏,他立即就要趕到醫院去。做醫生這一行,基本上很少自己的私人時間,甚至看病人的時間比陪家人的時間還長。


  小時候她不懂,隻覺得委屈,為什麽開家長會爸爸總是缺席?明明昨晚說好要去海洋公園,可第二天爸爸又放了鴿子,她從小到大,喝過多少次爸爸燉的鴿子湯?數也數不清了。


  淼淼和霍斯衍走出商場,天色黑透,天上的月亮被眼前的流光溢彩照得沒有什麽存在感,隻好扯了薄紗把自己遮住,徹底不露臉了。


  走出一段路,她問道:“霍師兄,你有開車過來嗎?”


  “沒有。”


  淼淼很自然地接過話:“那我送你回去吧。”


  話音落地,才想到,他應該不會介意女生送吧?


  很顯然,淼淼多慮了,霍先生一如既往地保持紳士風度,沒讓她感到一絲尷尬:“好,麻煩你了。”


  十分鍾後,白色奧迪從仁川醫院地下停車場開出來,淼淼熟練地打著方向盤,操控車子平穩地匯入主幹道車流,可能是旁邊坐的男人存在感太強了,她有些緊張,開過一個紅綠燈才想起問:“霍師兄,你住哪兒?”


  她問話時是目視前方的,然而可以很強烈地感覺到霍斯衍似乎笑了一下,然後才報出地址:“盛安公館。”


  又問她:“需要導航嗎?”


  “要的。”淼淼點頭。他住的地方和她家是同個方向,不過路程更遠,她很少到那邊,那片是A市有名的富人區,據說一棟別墅就要將近一個億,天下起雨來,隨隨便便都能砸到一個億萬富翁。


  感覺得出他的家境應該不錯,不然養不出這身氣質,就是沒想到,居然這麽有錢啊。


  謝安淼淼你太俗氣了!

  淼淼開過自己住的小區,後麵就不怎麽知道路了,霍斯衍不是說要開導航嗎?怎麽還沒動靜,還是要用她的手機開?


  這時,旁側傳來男人的聲音:“前麵路口右轉。”


  淼淼:“……”原來是人工導航。


  車子在燈河中像靈活小蛇般穿行,暢通無阻地開進盛安公館,最後在一棟別墅前停下。


  淼淼忍不住悄悄地看一眼,和她家一樣,也是三層,不過外觀大相徑庭,這棟更偏西式風格……咦?她緩緩側過頭,隻見霍斯衍手抵著唇,依然安靜地坐在副駕上。


  怎麽還不下車?難不成……是想請她進去坐坐,喝杯茶之類的?

  不好吧。大晚上,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


  淼淼這次真的下定決心,無論霍斯衍說什麽,都堅決拒絕,她不能在這危險的邊緣遊離:“霍師兄,到了。”


  “嗯。”霍斯衍像是剛回過神,跟她道了謝,推開車門下去了。


  淼淼準備倒車,又見他敲了兩下車窗,她連忙把副駕的車窗降下去:“還有事嗎?”


  霍斯衍微彎下腰,眸底有深深淺淺的笑意:“應該還記得返回的路吧?”


  當然……記得!她又不是路癡。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給我發條信息。”


  “知道了,霍師兄,再見。”


  淼淼七拐八拐地開出小區,半個小時都不到,她就回到了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給霍斯衍發信息:“我到了。”


  順便也給謝南徵發過去一條,讓他不用擔心。


  hsy:“好。”


  淼淼看一眼,不打算回複了,剛按滅手機,屏幕又自動亮了,上麵顯示一條新信息,她劃開來看——


  hsy:今晚月色真美。


  !!!


  發錯了?

  等了三分鍾,霍斯衍也沒撤回去。


  淼淼揣摩了一下,依照他的性子,一定不知道這句話是用來表白的,所以百分之百是字麵意思:今晚上的月色,很美。


  淼淼回複:“好的,我出去看看。”


  月亮像個白玉盤掛在夜空,繁星如織,旁邊堆著深藍色的薄雲,不得不說,真的挺美的。


  謝南徵收到淼淼的信息那會兒,也在窗邊看著這一輪滿月,護士長過來,說是到時間去查房了,他把手機揣進口袋,拿起Pad(電子病曆係統)出去了。


  夜深人靜時分,3床的肝癌患者因承受不住化療的痛苦,選擇自殺,幸好被護士及時發現,送進了搶救室,直到天色微明,他才重新恢複了生命體征。


  謝南徵幾乎一夜都沒有合眼,輪班的醫生過來了,他還在觀察3床病人的各項數據,確定沒什麽問題,才交班回家休息,此時上午都快過去一半了。


  陰天,天光蒙昧,呈現出鴿灰色,像清水裏化開了淡墨。


  謝南徵經過門診部,由於今天是統一預防接種的日子,很多父母帶著孩子過來,哭聲哄聲一片,熱熱鬧鬧的。


  他正要轉身離去時,又看到了孟臨星,和昨晚不同,她換了一條白色棉裙,腳穿帆布鞋,整個人看著就像個乖巧的女大學生,手裏還提著個黑色塑料袋。


  她要幹什麽?

  謝南徵很累,但倦意比不上好奇心,於是他繼續站著,看孟臨星走進門診部,塑料袋往地上一放,裏麵全是她昨晚在商場夾來的玩偶。


  有個媽媽抱著剛接種完疫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出來,孟臨星走上前去,給小女孩發了個小粉豬,女孩馬上就破涕為笑了。


  媽媽哄著女兒:“寶寶要跟姐姐說什麽?”


  小女孩抱著小粉豬,笑得害羞又開心:“謝謝姐姐。”


  “不用謝。”孟臨星摸摸她的頭,“下次打針不要哭,要很勇敢哦。姐姐以前從來不哭的……”


  接下來,謝南徵看到,每出來一個孩子,隻要是哭著出來的,孟臨星就發給他(她)一個小玩偶,小朋友們歡天喜地地比較著手裏的禮物,哪裏還顧得上哭?


  門診裏難得一片的歡聲笑語。


  謝南徵揉著太陽穴,也跟著輕輕地笑了。


  ***

  周三上午九點,在市中心體育館有個機器人展覽會,淼淼待的項目組也有作品參展,本來是另一個女生來的,可這位師姐有急事要處理,所以就臨時由她頂上了。


  現場來了很多人,有各個年齡階段的學生、機器人愛好者,也有科技公司的工作人員和投資商,後者是為商業合作過來的,像這種和高新科技掛鉤的展覽會,向來是孵化商機的溫床。


  淼淼的項目組帶來的是一款學習機器人,技術總體上是完善的,可惜沒有什麽創新,更談不上投資價值,所以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幾乎無人問津。


  太冷清了。


  久而久之,看著別處那麽熱鬧,淼淼也有些坐不住冷宮,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反正也沒有人過來,她和同組的師兄打過招呼,溜走了。


  她鑽進人堆裏。


  場地上立著三個膝蓋高的機器人,正一扭一扭地跳著舞,配著沒有表情的腦袋,別提多可愛了。關鍵是它們還多才多藝,不僅會跳舞,還會打太極拳和表演功夫,比如蹲馬步、劈叉,而且動作超級的整齊劃一。


  淼淼看得心都要化了:“好萌啊!”


  她對這類動作機器人並不陌生,它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嚴格執行控製核心計算好的運動軌跡,然後由全景攝像頭捕捉影像,所以在動作的整齊度上,不會出現任何的偏差,比同卵雙胞胎還要有心靈感應。


  像他們組的那個學習機器人,“大腦”就是她負責安裝的,這個程序和動作機器人相比不算複雜,可她也寫了差不多大半年。


  身後有個小孩子炮彈似的擠進來,淼淼給他讓出位置,出來後,發現前麵有個男人的背影很像霍斯衍,再看時,他已經不見了。不過想想,霍斯衍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裏吧,她就沒放心裏去了。


  淼淼四處溜達了一圈,其實也不過是過去了十分鍾左右,她回來時就見項目組的組長,也就是那位把她從北城叫回來的馮師兄,臭著一張臉,用質問的語氣問她:“你剛剛跑哪裏去了,怎麽不打一聲招呼?”


  得。


  原來她之前打過招呼的那位師兄也跑得沒影了。


  淼淼本來還打算好聲好氣說話,沒想到馮師兄咄咄逼人:“萬一剛好投資商過來了怎麽辦?錯過好機會,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她覺得這樣下去真的沒有意思,幹脆就擇日不如撞日,直接挑明,大家好聚好散吧。


  馮子鳴聽說她打算退出項目組,露出一副蠻不在意的神情,嗤笑道:“走可以,你之前寫的程序,全部留下。”


  淼淼懷疑自己聽錯了:“全部?”


  “對,全部。”馮子鳴仗著她性格軟,好說話,看起來也好欺負,得寸進尺,又重複一遍,“all programs!”


  “可是,”淼淼據理力爭,不卑不亢,“馮師兄,恐怕你搞錯了。合同上說,隻有參與到項目中的程序才算是項目組的公共資源,其間我自己私底下寫的,不在這個範圍內,你無權幹涉。”


  馮子鳴從研一開始就跟著教授接觸社會,如今爬到組長位置,也算是半個人精了,哪裏會被個小女生的話唬住,既然她拿合同壓他,那他就將計就計,嘲諷道:“是嗎?那歡迎你隨時拿起法律武器捍衛自己的權利。”


  馮子鳴這是認定她不會去告他嗎?還是他篤定,就算告了,也是費時費力,討不到什麽好處?

  淼淼冷笑:“告就告。”大不了麻煩媽媽公司的律師幫一下忙。


  馮子鳴惡狠狠地瞪她:“你別不識好歹,鬧得這麽難看,還想不想畢業了?”


  之前冷清得不行的角落,竟因為他們的爭執引來了很多人圍觀,淼淼也沒有怯場,抬頭,直視馮子鳴的眼睛,恍然大悟地說:“原來師兄還有那麽大的權利,可以決定我能否順利畢業啊?”


  “你!”馮子鳴被她的態度激怒了,欺身過去,隻是,伸出去的手卻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打了回來,他目眥欲裂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你是誰?勸你別多管閑事!”


  “霍師兄。”


  淼淼看著把自己護在身後的人,驚喜極了,原來剛剛看到的真是他。


  霍斯衍偏過頭,低聲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淼淼簡單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霍斯衍點點頭,朝馮子鳴走過去,也許是對方的氣場太強大,馮子鳴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接著,他聽到眼前的男人,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跟他說,謝安淼淼要拿回她寫的全部程序,包括已經成為公共資源的那部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簡直荒謬!

  “是嗎?”霍斯衍輕笑一聲,可他眼底分明沒有笑意,隻有望不到頭的、深不可測的墨色,他往馮子鳴手裏塞了張名片,“我的私人律師最近剛好沒什麽事做,閑得慌。”


  略微停頓後,他說:“歡迎你隨時去給他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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