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句
第十八章
龍贏贏：“你要打聽的這位霍斯衍醫生, 很不幸地遇上了一場醫鬧。”
龍贏贏：“失控的患者家屬深夜跑到加州醫院撒野, 先用水果刀刺傷了一名值班的華裔女醫生, 接著, 又刺傷了他, 傷的是右手, 重傷。”
這事當時鬧得很大, 接到報警第一時間趕到的美國警察，迅速製服了肇事者，甚至還把其中一個試圖抵抗的男人扭斷了手臂, 後來，那兩人被警方起訴二級謀殺，鋃鐺入獄。
華裔女醫生隻是受了輕傷, 休養半個月就恢複了, 可霍斯衍卻因手傷嚴重，再也無法拿起手術刀, 被迫提前結束職業生涯。
再後來, 隻要是知道這次醫鬧事件的人, 每次提起那位年輕有為的Doctor Huo, 開頭語總是：unfortunately（很遺憾, 很不幸）。
淼淼仿佛被抽幹了全身力氣, 軟綿綿地跌落在地板上，屏幕上的字成了歪歪斜斜的黑影，模糊地飛入她水光瀲灩的眸中, 心口也跟著一抽抽地揪疼起來。
難怪, 那麽意氣風華的男人，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黯然落寞的神情。
從出事到現在，這麽多個日日夜夜，他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淼淼無法想象。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還是龍贏贏的信息。
“我就納悶了，美國居然也會有醫鬧？結果一查，嗬嗬！是我們中國人跑去鬧的，氣死我了！那個霍醫生也真是好倒黴，怎麽偏偏就遇上了那些人渣！”
淼淼剛看完，手機就因電量過低自動關機了，她把它放在一邊，然後抱住膝蓋蜷縮成一團。
深夜，萬籟俱寂，一盞柔和的壁燈孤零零亮著。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隻覺得這一夜格外漫長，次日淼淼醒過來，睜開眼就看到一縷晨光正從未攏好的窗簾間爬進來，光路中有細小的塵埃，不停翻飛著。
“你看啊，”她喃喃自語，“每一天都有新的太陽升起。”
每一處看著是終點的地方，也有可能是新的起點。
她曾獨自度過生命的嚴冬，霍斯衍肯定也可以的，隻要還活著，情況就不算太糟糕，而且昨天她不是看到了嗎？他已經走出過去的陰影，振作起來了，他接下來要走的路，同樣也是光芒萬丈。
淼淼扶著床起身，走到窗邊，刷一下拉開窗簾，陽光溫柔地撲在她身上，她伸了個懶腰，探出身子去。天邊朝霞清透如洗，美得不可思議，這是經曆漫漫長夜後的饋贈。
她看了一會兒，進浴室洗漱，換好衣服出來，在鏡子前把及腰長發紮成丸子，給手機充上電，就下樓去外麵晨跑了。
淼淼現在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閑人了，晨跑回來，坐在桌前慢悠悠地早餐，爸媽去上班後，她就跑去院子裏給花草澆水，之前種下的月季花，生機勃勃的綠葉間多了兩個花苞，她歡喜地看了又看，用手輕捏，脹鼓鼓的，很飽滿，心裏開始期待開花那天。
希望，總能給人帶來滿心愉悅。
屋裏屋外轉了一圈，淼淼有些困了，打著嗬欠回到房間，聽到鬧鍾在響，她拿起手機關掉，看到有好幾個未接電話，來電人全是——馮子鳴。
他找她有什麽事，這麽急？都要對簿公堂了，他們之間還有什麽話可說的？
剛想著，馮子鳴的電話又來了，淼淼接通，就聽到對方小心翼翼又略激動的聲音：“謝師妹，你終於肯接電話了！我自責了一整晚，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真的非常抱歉，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通話時間顯示九分十七秒。
馮子鳴還在痛心疾首地懺悔過錯，並誠心懇求她原諒，翻來覆去，說了一遍又一遍。
淼淼納悶了，怎麽過了一晚，昨天還約好法庭上見的馮師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可他句句如連珠，她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困得不行，加上聽他講話就像在催眠，她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那邊頓了一下，更加的低聲下氣了：“謝師妹。請你看在我們共事兩年，曾經並肩作戰過的情分上，這次的事就算了好嗎？你想要拿回全部的程序，沒有問題，它們本來就是屬於你的……”
淼淼用手指擦去眼角打嗬欠打出來的淚，聽到這裏困意去了一半：“全部？”
“對！”馮子鳴聽她終於願意搭話，討好似的賠笑，“全部，你沒聽錯。”
這是非常大的讓步，甚至連合同都推翻了，而且聽他語氣，好像想求著她把全部程序拿回去？
於是淼淼更加好奇，一夜之間，馮子鳴態度立場和原則一致發生了顛覆性變化的原因，她回想著，終於想起昨天，霍斯衍在鬆手之前，跟她說的那句話：“打官司，他不會有任何的勝算。”
就是這十二個字，讓她瞬間有了滿滿的底氣。
淼淼到底是念著舊情，也不想做得太絕，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雖然她也沒想和馮子鳴再有交集，可項目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是大家共同的心血。合同上也明確規定，其間用到項目中的程序就屬於公共資源，她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拿回該拿的部分就可以了。
馮子鳴再次跟她確認：“那官司，就不打了？”
淼淼：“嗯。”
“謝謝謝師妹！”這通電話就在馮子鳴的千恩萬謝裏結束了。
果然是欺軟怕硬啊。
淼淼捏著自己柔軟的臉頰，默默感慨了一下，點開微信，給霍斯衍發了條信息：“霍師兄，謝謝你。”
hsy：“？”
淼淼：“馮子鳴打電話跟我道歉了。”
hsy：“看來他的智商還勉強在及格線以上。”
淼淼噗的一聲笑出來，眉眼彎彎的，心情如雨後晴朗的天空，原來霍斯衍也會這麽損人，要知道，高中時她連最基礎的化學公式都沒記住，同樣的錯誤屢次犯，他也沒說過一次她笨之類的話。
淼淼發了個大笑的表情，霍斯衍大概是有事要忙，等了幾分鍾沒回複，她爬上床，繼續夢周公去。
沒有什麽事做，淼淼一天能睡上十二個小時，她賴在家做了一個星期的米蟲，安榕貞看不下去，丟了張銀`行`卡給她，讓她趕緊找小喬去逛街，隨便買啥都行，裏麵的錢不花完不準回來。
淼淼嚶嚶嚶地舉手抗議：“天氣太熱了。”
安榕貞沒有商量餘地地駁回抗議：“車裏有空調，商場有冷氣。”
淼淼隻好說：“小喬沒空，她很忙的。”要忙著打遊戲啦，和男朋友談戀愛啦。
安榕貞：“哦，那找我助理陪你去。”
淼淼搶走她手機：“別啊媽媽。”仰天長歎，“為什麽我這麽可憐，不僅被趕出家門，還要被逼著做敗家女。”
安榕貞無奈地笑了，輕戳她額頭：“再宅家裏，都長毛了。”
淼淼疑惑眨眼：“這裏本來就長毛的啊。”
甭管怎麽打哈哈，媽媽是鐵了心要讓她出去了，淼淼沒辦法，隻能上樓回房換了條裙子，看看外麵的大太陽，又退回來抹防曬霜。
手機響了，淼淼以為是小喬打來的，沒想到竟是她男朋友童放，他們雖然互存了號碼，可私底下很少聯係。
“喂，童放。”
“淼淼，你現在在哪兒？”
“在家。”
“怎麽還不過來？”
淼淼不解：“過去做什麽？”該不會童放也要一起和她們逛街吧？
“簽合同啊。這麽重要的事，你都忘啦？”
淼淼更是一頭霧水了：“什麽合同？”
“不是說好今天和PC實驗室簽合同的嗎？”
PC，這不是霍斯衍投資的實驗室嗎？和她有什麽關係？
“總之，你趕快過來就是了，我還有事，先掛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
淼淼隻好給霍斯衍打電話，想問清楚怎麽回事，霍斯衍聽了她的話，沉默了，在輕微的電波聲中，她好像明白過來，會不會那天她和霍斯衍一起出現在近影咖啡館，所以童放他們誤會她和他們是一樣的？
“淼淼，要不要來PC實驗室？”
後半句的震懾力太大，以至於那很自然脫口而出的“淼淼”二字存在感被削弱，淼淼握著手機，無措地抿唇、啟唇，左右張望，腦子空得比雪地還幹淨，好半晌後，她才找回了聲音：“我……我可以考慮一下嗎？”
“好，我等你的回複。”
淼淼握著掛斷的手機，呆坐在椅子上，在兩個選擇間舉棋不定。
去霍斯衍的實驗室，和他一起工作，參與並見證他這一路的輝煌……他的人品絕對信得過，各方麵必然不會虧待，她不用去考慮什麽霸王條款合同陷阱，也不必為了拉投資去各種迎合、應酬，隻需要專心寫程序就好。
捫心自問，不想嗎？
想的。
可為什麽又猶豫呢？
因為她害怕。靠得太近了，怕忍不住……會做出錯誤的事，她害怕會迷失自己，更害怕會傷害另一個女人。
怎麽辦？
淼淼苦惱極了。
下午逛街的時候，小喬發現淼淼心不在焉，忙問：“怎麽了。”
淼淼如實告訴她自己的糾結。
小喬：“那你到底是想，還是不想去？”
“想，也不想。”
小喬無語。
又問：“你還喜歡他嗎？”
淼淼：“……他有女朋友了。”
小喬說：“我懂了。”
她把手搭在淼淼肩上：“親愛的，你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生了，不要糾結太多，隻需聽從你內心真正的聲音。”
真正的……聲音嗎？
“現在這麽吵，肯定聽不到的。”小喬推著她往前走，“我們去專櫃看看吧，聽說D家又出了新款包包。”
最後，小喬掃蕩各個專櫃，滿載而歸，倒是被勒令沒花完錢不準回家的淼淼，給媽媽買了套保養品，給爸爸買了件襯衫，也算是有交待了。
日暮西斜時分，淼淼回到家，她把兩個紙袋放在茶桌上，拿起杯子喝水。
水喝完，給霍斯衍的回複也想好了，她握著手機打字：“霍師兄，我考慮好了，還是決定不過去了。抱歉。”
淼淼等了很久，那邊也沒回應，她心裏打起小鼓，他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叮！”手機屏幕也跟著亮了。
她被嚇了一跳，急急忙忙點開新信息，結果是小喬在喊她玩遊戲。
哪還有心情啊。
淼淼：“我拒絕了。”
小喬：“有沒有突然輕鬆的感覺，像心頭大石被移開？”
淼淼：“沒有。”
完全沒有，反而覺得大石頭又多了一塊。
小喬：“就算你對自己沒信心，怕會越界，那你對他呢？也沒信心？”
小喬：“距離才產生美。說不定你靠近後，發現，哦，這個男人也不過如此嘛。”
……
在小喬密集的語音轟炸中，霍斯衍的回複終於姍姍來遲——
“明天過來看看，然後，再告訴我你的答案。”
後麵他發了一個高新區產業園的定位。
淼淼有預感今晚可能要失眠了。
次日上午九點，淼淼出現在PC實驗室門口，候舸最先看到她，笑眯眯地招呼她進去。
“裏麵很亂，不要介意。”
候舸的話並沒有謙虛成分，淼淼走入，隻見地上橫七豎八放著各種器械、沒組裝的新電腦，以及其他雜物，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候舸帶著她，一間一間辦公室地看過去。
第一間：每個座位上都有人，彼此專注著手上的事，像是互不打擾，可看起來那麽和諧。
第二間：照樣是亂的，灰塵彌漫，連辦公設備都不齊全，童放直接蹲著，單膝跪地，手裏拿了一截機械臂，正笑著和旁邊的男生說什麽，兩人的表情都那麽投入，眼睛裏也滿是光彩。
和她曾經待過的，死氣沉沉的項目組完全不一樣，這裏處處充滿了生機活力，他們不隻是為了工作、為了工資而工作，他們在享受，在輕鬆快樂地做事。
他們是一個真正的整體啊，有共同的方向，有夢想，有熱血，也有埋頭前進不問前程的勇氣。
淼淼覺得全身血液都沸騰了，這不就是她一直以來想要的嗎？
不再是碌碌無為虛度光陰，不再是迷茫不知前路，又不甘心所學所得無處可用，如今，她可以和最優秀的人在一塊，做自己喜歡的，又有意義的事。
“來了。”霍斯衍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
淼淼轉過身，和他四目相對，她忽然說不出話來，隻有那雙清澈的眸子，湧動著亮晶晶的光澤，千言萬語，都在其中了。
霍斯衍也靜靜地看著她，眸色幽深如暗夜。
“霍師兄，”淼淼緩緩綻開笑容，目光堅定，“我想留在這兒。”
“考慮清楚了？”
淼淼用力點頭。
在給出這個答案後，她終於體會到了小喬說的那種全然輕鬆的感覺，所以，這才是她內心的聲音，真正的聲音。
他要在這個新領域開天辟地，她就一路追隨，披荊斬棘，至於其他，她想，隻要時間足夠，總會釋然的。
霍斯衍鄭重地朝她伸出手，淼淼也伸手，兩人的手輕輕握住，溫度相融，她的滾燙，他的微涼。
鬆手後，霍斯衍單手插兜，虛握成拳，像是要留住手心處的那縷溫暖。
淼淼又想起一件事：“霍師兄，昨晚我發的那條信息，你可不可以當沒看到？”
回頭草吃得這麽快這麽香，她麵子上掛不住啊。可惜她還沒掌握能把發送超過兩分鍾後的信息從對方手機毀屍滅跡的技術。
霍斯衍微微疑惑地挑眉，像是根本聽不懂她的話：“什麽信息？”
“沒什麽。”淼淼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什麽啦。”
既然未來老板這麽大度配合她裝傻，她當然也得全力配合回去不是？
淼淼笑得梨渦閃閃，生動又俏皮。
霍斯衍深邃的眼底也浮現一絲笑意。
淼淼，歡迎來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