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句
第二十章
淼淼是萬萬沒想到, 霍斯衍會放著盛安公館的豪宅不住, 跑來擠這還不到一百平方的員工宿舍, 他可是實驗室的boss, 就算遲到早退了, 也沒關係的吧？
大概是她麵上驚奇的表情太生動了, 倚在門邊的男人低笑一聲, 主動解釋：“上下班來回不方便。”
沒說的是，這些天他幾乎一天二十個小時待在實驗室，幹脆就搬進來了。
昨天他臨時上來拿一份文件, 看到隔壁的門開著，裏麵傳來侯舸和一個女人的對話。
“阿姨，要住進來的是個女生, 麻煩你打掃細致點。”
“曉得曉得！”
實驗室目前隻有一個女生, 除了淼淼還有誰？對霍斯衍來說，這顯然是在意料之外, 可又不那麽意外, 她會住進來的, 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顧不上去拿文件, 打了個電話給附近的花店, 讓他們送幾盆綠植過來, 又想到以前她老喜歡在學校植物園轉悠，還偷偷養了一株玫瑰，當時種下去的是種子, 她雙手捧著臉, 笑吟吟地問他，不知道會開什麽顏色的花呢？
又說，我喜歡粉色。
後來，她沒等到花開就轉學走了。那年四月份，他回學校辦手續，特地去了植物園，看到角落裏，雜草叢生，孤零零地開著一朵粉色玫瑰……
於是，霍斯衍又多要了一束粉玫瑰，等花店的工作人員送到後，用深綠色的花瓶插好，擺在了她客廳的桌上。
“霍師兄，”淼淼晃了晃手中的盒子，“你要吃藍莓嗎？”
霍斯衍把門開到最大，側過身：“進來吧。”
淼淼猶豫三秒後才抬腳跨進門，目光四處尋找拖鞋，霍斯衍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讓她直接進來。門還是光明正大地開著，她莫名安心了些，藍莓放桌上，自己在沙發坐下，雙手稍微拘謹地攏著。
緊張什麽呀。
淼淼自我開導，不就是給鄰居送盒藍莓嗎？不就是這鄰居是往日師兄今日上司嗎？霍斯衍也隻長了一雙眼睛，兩隻手兩隻腳，又不是什麽吃人的怪物。
她慢慢放鬆下來。
他這裏的布局和她那邊差不多，不過風格偏冷，是深灰色調，當然空間麵積上大了很多。
“我這裏沒有飲料。”霍斯衍清湛的聲音隔著一道牆傳來，“礦泉水可以嗎？”
“好的。”
霍斯衍從房間走出，遞了一瓶礦泉水給她，淼淼接過來，常溫的，而且，瓶蓋還擰開了。
淼淼腦海中立刻就浮現了老謝同誌的話：“你在外麵，別人給的礦泉水，蓋子要是擰開的，絕對不能喝，誰知道有沒有被人添加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爸爸不是想讓你懷著惡意去揣測別人，而是這社會實在人心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
咳咳，好像歪題了。
淼淼正好口渴，沒注意就喝了大半瓶的水，霍斯衍洗了藍莓出來，用青花瓷盤裝著，放到她麵前，問道：“還要水嗎？”
“不用。”淼淼窘得忙擺手，“一瓶就……夠了。”
霍斯衍也坐了下來，和她之間就隔著一個座位的距離，感覺到他在看她，淼淼伸手去拿了一顆藍莓，塞進嘴裏，牙齒輕輕咬破，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滿了舌尖。
“還習慣嗎？”霍斯衍出聲打破沉默。
“嗯！”淼淼小雞啄米地點點頭，立刻就打開了話匣子，“我喜歡實驗室的氛圍，很輕鬆，也不是說工作輕鬆啦，就是工作時的心情很輕鬆，大家人都很好啊，能學到很多東西呢。而且，我這不是剛搬進來嗎？不僅屋子打掃得很幹淨，桌上居然還擺著我最喜歡的玫瑰花……”
霍斯衍揚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長：“喜歡就好。”
淼淼看他眉目舒展，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心想，難道是我說的話取悅他了？她雖然不喜也不擅長逢迎拍馬那一套，但並不介意讓老板更開心點。於是就真心實意地把實驗室誇了一通，最後還表態，這三年裏一定會努力工作，為實驗室貢獻出最大價值。
淼淼說得激情洋溢，旁邊卻是極安靜的，她疑惑地偏過頭，霍斯衍正看著她出神，幽黑眼底似有複雜情緒，藏得那麽深，若隱若現，難以琢磨，她心口像被塞進一隻小鴿子，撲簌翅膀胡亂跳來跳去。
“淼淼，你還……”
淼淼也不知道他對自己的稱呼是什麽時候從謝師妹轉換到淼淼的，隻覺得他說這兩個字時，語氣太自然，還有，他看她的目光，是那麽的柔情四溢，仿佛在看……自己喜歡的女人。
沒道理啊。
他女朋友莫莉莉不是在美國嗎？
淼淼突然一個激靈，難道他想腳踏兩隻船？國內國外，情花雙開？
他把她當什麽人了？！
可霍斯衍……他是這樣的人嗎？
霍斯衍見她瞬間一副如臨大敵、渾身戒備的樣子，想說的話流連在唇齒間，可他隻用一秒就做出決定，必須問出口，必須告訴她……
就在這個時候，童放從門外探進身子來：“淼淼，原來你在霍總這兒啊。”
童放是來找淼淼一起去聚餐的，可敲了門沒人應，剛好看到隔壁門開著，他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淼淼真在裏麵。
隻是……
神經並不粗的童放敏感地察覺到了某些不尋常氣息，他哪敢去看霍斯衍的表情，隻能看向淼淼。
淼淼被他看得好尷尬，可神情故作自然，還無辜地眨了眨眼。
大哥，你這像撞破什麽秘密又當做什麽都沒看到的表情做得太浮誇了，何況門也開著，我和他真的就隻是坐著聊天，什麽事都沒有好嗎？
倒是你，找我有什麽事？趕緊說行嗎求你了。
“哦！”童放反應慢了半拍，輕咳一聲，“我找你去吃飯。”
“吃飯，好啊。”淼淼秒接。
“霍總……要一起來嗎？”童放硬著頭皮問道。
總感覺去聚餐叫上老板怪怪的，可眼下如果不叫，又不是這麽一回事。唉，他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蹚進一團渾水裏來了？
“不用了。”霍斯衍的語氣聽起來深沉難測，“你們去吧。”
淼淼和童放如蒙大赦，前後走了出去，後者還很識趣地把門關好了。
童放不安地搓手：怎麽辦，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以後要被老板穿小鞋了。
聚餐很熱鬧，來的都是年輕人，淼淼又是很容易熟起來的性子，侯舸也活躍得一手好氣氛，一頓飯下來，笑聲就沒停過，她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還榮膺了實驗室一枝花的稱號。
晚上，淼淼回到宿舍，洗漱完，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全然不知，隔壁，有人對著她臥室的那道牆，靜坐到天亮。
次日，美滋滋睡了一覺的淼淼醒來，對著鏡子裏貌美膚白的人，自戀了幾分鍾，才去刷牙、洗臉。
早餐吃的是麥片牛奶和幾片橘子，解決完來到實驗室，她是第三個到的，輕哼著歌，慢悠悠去茶水間接了杯水，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
上午九點，淼淼參加了實驗室的首次會議，主持會議的霍斯衍坐在最上方，她則是坐他右下邊，負責做會議記錄。
這次會議的主題是：新項目要去找哪家醫院合作。
PC實驗室的主要項目是醫療機器人，這個被譽為“醫學上的航天工程”的項目，國內目前就隻有幾個大的上市公司和高校、科研機構等聯合在做，而且還隻是在研發、生產和臨床試驗階段，臨床使用的醫療機器人主要依賴進口。
原因有三。
其一，太燒錢了。大把大把的錢投進去，不見得能激起一丁點兒水花。被霍斯衍收購的清遠科技公司就是個典型例子，它也是做醫療機器人的，遺憾的是，勉強撐了不到兩年，就因合夥人理念不合，以及資金周轉不靈，宣告破產了。
其二，研發時間長，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其三，技術壁壘極高。它涉及到臨床醫學、計算機、機械和電子工程等交叉學科，先由醫學提出痛點，再由計算機轉換成程序語言，接著由機械、電子轉變成硬件產品，生產出來後，再推入市場，用到臨床實踐中去。
這就是霍斯衍之前說的“更複雜的項目”，這是一條很少人願意去走，也很難走的路，但他並不是一個人在走。
此刻的會議室裏，有十幾雙燃著鬥誌和興奮的眼睛，正注視著他。
霍斯衍打開PPT，言簡意賅：“有兩個選擇，一個是A市中心醫院，它既是公立又在三甲之列，由於國家對醫療機器人的研發支持力度很大，政策上相對會寬鬆，另一個是私立醫院，仁川醫院。”
與會人員暢所欲言。
童放說：“國家對醫療機器人的臨床應用監管也很嚴格，所以，大家都懂的，會不會公立的A市中心醫院比較好點？”
侯舸和大部分人也持相同意見。
霍斯衍神色淡淡地用鋼筆輕敲著桌麵，不置可否：“淼淼，你覺得呢？”
正認真做著筆記的淼淼被點到名，猛地抬頭，用嘴型詢問，我？
霍斯衍點點頭。
她清了清喉嚨：“我個人認為，可能仁川醫院會更合適。”
“哦？”霍斯衍微微挑眉，換了個很閑適的姿勢，“怎麽說？”
其他人的討論聲都弱下去，消失了，會議室霎時間安靜得能聽落針。
那麽多道目光的注視下，淼淼有一丟丟小緊張，可霍斯衍的淡定慢慢地影響到了她，她字字清晰地說道：“仁川是私立醫院，有民間資本作為支撐，容錯率相對高，發揮的空間也會大些，還有就是，可能合作程序上會更簡便。”
話音剛落，一直沒發表意見的侯舫開口了：“我讚同她這個觀點。”
心裏輕嗤，難道在場的除了他之外，就沒有人看出他們的霍總其實也是傾向仁川的嗎？不過，從整體上看，這確實是更好的選擇。
這下更是引來七嘴八舌更加熱烈的討論了，最後，大家一致決定，就選擇仁川醫院。
會議結束後，淼淼回到辦公室，繼續埋頭寫程序。
時間悄悄溜走，外麵已蒙了一層薄薄的暮色，淼淼正準備下班，小喬來了電話，說是要過來看她，順便參觀她的宿舍。
自從上次逛街後，兩人除了相約王者峽穀，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
小喬拎著一大袋零食和水果進了她宿舍，屋裏走了一圈，嘖嘖稱奇，忙捉了她手臂問：“你們實驗室還缺人嗎？！”
淼淼想了想：“有空我幫你問問。”
小喬也隻是嘴上嚷嚷，沒打算跳槽過來，她現在在跨國公司也待得蠻好的。
“要不，今晚我們打火鍋吧，就在你這兒，”小喬提議道，拋個媚眼過去，“順便幫你暖暖新房嘛。”
說幹就幹。
小喬把童放叫上來，列了清單讓他去買火鍋材料和啤酒，然後就和淼淼進小廚房搬電磁爐、清洗碗筷。
她們這邊剛忙活完，童放就提著兩個大購物袋回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個大男生，都是實驗室的，侯舸笑嘻嘻地遞上一袋金針菇：“既然是暖房，人多才熱鬧嘛。”
這不，火鍋開吃的時候，連向來不參加集體活動的侯舫也被拖過來了。
所有人都圍著桌子坐，中間是咕咕咕冒著熱氣和香辣味的火鍋，氣氛也熱辣辣的，童放高舉著啤酒罐：“祝願新入住的淼淼同學天天開心！”
其他人紛紛跟著說——
“心想事成！”
“身體健康。”
“工作順利。”
“早生貴子！”
淼淼：呃……
“幹杯，幹杯！”
淼淼喝了幾口冰啤酒，冰涼的液體一路穿過喉嚨抵達胃部，莫名的清爽暢快。
鍋裏滾著胖嘟嘟的牛肉丸，她拿了筷子去夾，好不容易才夾到，她一口氣才鬆到一半，聽到侯舸驚呼一聲。
“霍總！”
淼淼猛地回頭看去，映入眼中的是，在門邊一身白衣黑褲，長身而立的霍斯衍，看樣子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
！！！
啪一下，牛肉丸掉桌上了，還彈了幾下，滾到地板上。
淼淼欲哭無淚，你們……倒是順手幫我關個門啊。
大概是這邊動靜太大，驚擾了霍斯衍，看到他出現，除了侯舫，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筷子，童放還迅速將在嘴裏嚼的金針菇吐在了紙巾裏，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場麵一時間很是混亂。
淼淼稍稍冷靜下來，其實，他們隻是吃頓火鍋，沒做什麽壞事吧？硬要雞蛋裏挑骨頭的話，頂多就是噪聲擾民，幹嘛他們都這麽心虛，像驚弓之鳥一樣？
心裏相對平衡了點。
她在霍斯衍麵前算是最淡定的啦，當然，局外人小喬除外，侯舫師兄也不算，他這個人是另類。
作為屋子的主人，因聚會太鬧，引來了隔壁的大boss，淼淼很自覺地擔起了責任，她走到門邊，先討好地笑了笑：“霍師兄，不好意思吵到你了，那個，他們就是過來幫我暖房的……”
霍斯衍默默欣賞她的表情，連小動作都一絲不差地收入眼裏，聽她說完，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我那兒有幾瓶不錯的紅酒，需要的話過去拿。”
又一本正經地問：“歡迎我一起來嗎？”
淼淼震驚地睜大眼眸，懷疑自己聽錯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霍斯衍居然要和他們一起吃火鍋？不是吃不了辣嗎，胃受得了嗎？
吃火鍋配紅酒什麽的，也太奢侈了吧。何況，從他手裏出來的能是一般的紅酒？
可淼淼身後的幾個人也聽到了，齊齊的倒吸氣聲後，便是歡呼聲：“歡迎歡迎，當然歡迎！”
就差載歌載舞，激情合唱一首《北京歡迎你》了。
淼淼自我反省，她是不是還得配合地來上一句：“霍總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還是算了，因為她想起來，這間“寒舍”，似乎也是……霍總的。
就這樣，霍斯衍也成了幫忙暖房的一員，平時清傲冷淡，感覺不容易親近的人，談笑風生起來，也是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可淼淼還對事情的發展趨勢茫茫然，或許也有可能……是她醉了吧？
從霍斯衍那兒拿過來的幾瓶紅酒全開了，桌上除了火鍋，還多了十幾道私房菜館送來的菜和兩大鍋麻辣小龍蝦，大家吃得盡興，聊得開心。
淼淼心情也非常好，她和小喬碰杯，然後喝光杯子裏的紅酒，小小地打了個嗝。
窗外，一輪彎月掛在天邊。
夜漸深，其他人都陸續離開了。
喝得醉醺醺的小喬也被童放搬回了樓下他自己的房間。
淼淼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穿行在雲裏、霧裏，喝下去的酒全爬上了臉，隻是增加熱度，而沒有在上麵蒸出紅暈，眼神也不顯得迷離，看著就跟清醒的人沒兩樣。
可她視野裏都是重影，隱約看到有人在身旁坐了下來，她想把他看清楚，湊過去，再湊近些，柔弱無骨的身體軟軟地倒下。
倒在了霍斯衍懷裏，嘟起的紅唇也輕壓在了他嘴角，她還好奇地抿了抿，似乎在辨別那是什麽東西。
女孩子的氣息離得那麽近，帶著淡淡酒香，還有唇邊的柔軟觸感，霍斯衍的心跳像是停止了一瞬，接著，一下強烈過一下，震得胸腔發麻。
好像掉入了一團火中，燒得手心都出汗了，又像在茫茫沙漠中頂著烈日行走，突然望見綠洲，渾身充滿了焦灼，和渴望。
“淼淼，”他稍微用力，扶住她雙肩，嗓音又低又啞，“你還……喜歡我嗎？”
淼淼直直地看著他深邃的眼睛，笑得甜絲絲的，綿長而如釋重負般：“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