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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蔡之死

  京都

  永壽宮外,禦前大太監黃忠目不轉睛地盯著永壽宮緊閉的宮門,身後的小黃門亦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


  幾日前,聖上宴請瓦特使臣病倒之後,天後便讓人封了永壽宮,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隨意進出,連聖上最喜愛的幾個皇子也不例外。


  “公公,張大人到了,整外門候著呢。”小黃門跌跌撞撞跑過來,附耳在黃忠耳邊說道。


  黃忠麵色一喜,忙道:“你們二人在這兒守著,若是陳太醫出來了,一定要通知雜家。”說完,便甩著浮沉隨著小黃門往外門走。


  剛剛升任宰相不久的張平身上還穿著官服,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一滴一滴打在漢白玉地麵上。


  “張公,您怎麽來了?”


  大老遠的,張平便聽見黃忠尖銳的聲音。他整了整衣擺,向前迎了幾步,來到黃忠麵前:“公公,聖上如今身體如何?”


  黃忠一聽,臉色幽地一白,壓低了聲音說道:“不瞞張大人,情況不容樂觀,這不,陳太醫剛進永壽宮,人還沒出來呢!天後已經下了旨意,什麽人也不許打擾聖上養病。”


  張平一聽,臉上的胡子都跟著顫了顫。


  他歎了口氣兒,有些憂心忡忡地說:“來參加萬壽節的各國使臣已經紛紛到了京都,聖上病重的消息恐怕瞞不了太久。”


  黃忠連連點頭附和:“是啊,這紙包不住火,若是萬壽節當天,聖上不能現身壽宴,恐怕……”


  剩下的話不用說,二人已經心照不宣。


  “我聽說,天後有意讓琅琊王來查這個案子?”張平狀似不經意地問。案發至今,涉案的瓦特使團一開始被關押在大理寺,但大理寺調查了這麽久,一點實質性的線索也沒有。刑部侍郎邵一白不在京都,這件事兒便顯得極為棘手。


  黃忠幹巴巴一笑:“張大人消息靈通。”


  張平已經沒有心思再跟他寒暄,隻沉聲道:“現在我需要見天後一麵,還需要黃公公代為轉達一二。”


  “張大人說笑了,雜家的本分。”黃忠歎了口氣兒,“隻是天後現在正在永壽宮伺候皇上,琅琊王他……”


  張平一怔,不由得皺眉,武陟竟然也在?


  他的目光越過黃忠朝永壽宮的方向看,便見陳太醫和琅琊王武陟一同從永壽宮出來。


  與此同時,武陟也看見了張平,兩人本就是朝堂政敵,互相製肘,此時狹路相逢,自是各懷心思。


  “張大人,您怎麽來了?”武陟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平,“莫不是為使團的案子?我聽說你讓人去益州找邵一白了。”


  張平哼了一聲,冷笑道:“毒害聖上這樣的大案,一般人肯定無法審理,最後還是要刑部來審。”


  琅琊王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心說,你這個老狐狸,不就是想讓邵一白從自己手裏把這案子搶過去麽?

  “大人說笑了,邵一白雖然是刑部侍郎,但這個案子牽涉到兩國關係,恐怕他的身份還不夠。”


  意思就是,他邵一白還沒有資格查這個案子。


  張平氣得差點沒拿鞋底子抽他。


  “琅琊王說笑了,術業有專攻,刑部畢竟是專管命案、要案的地方,還請琅琊王不要擅自插手,免得畫虎不成反類犬。”張平攏著手,神情地看著琅琊王,“依老臣看,琅琊王何不擔心擔心通山的事?”


  琅琊王臉色幽地一白,險些把手上的玉扳指捏碎,硬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本王不懂你在說什麽?”


  張平輕笑:“王爺不用急,許是用不上一月,您就知道一切了。”


  琅琊王麵無表情地看著張平,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嚇得一旁的黃忠直冒冷汗。


  未了,琅琊王冷哼一聲,留下一句“來日方長”便轉身離去。


  黃忠總算鬆了口氣兒,抬手摸了摸額頭,好家夥,一手的冷汗。


  “張大人,你,哎,你說你犯得著得罪琅琊王麽?天後她……”


  黃忠欲言又止,張平擺了擺手,“黃公公不必說,我與琅琊王針鋒相對,未必就是聖上不想見的。”官場製衡之道,說白了就是互相製肘四個字。


  黃忠品出一些味兒來,點了點頭:“張大人心中有數就好,我這就去永壽宮裏稟明天後,至於天後見不見你,這邊不是雜家能左右的了。”


  黃忠轉身進了永壽宮,張平攏手看著頭頂霧蒙蒙的天空,莫名想到了遠在益州的裴伷先,若是此時他在京中,此事未必會拖了這麽久還毫無進展。


  思及此,他微微歎氣,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封信箋,那是不久前裴伷先從益州發來的八百裏加急信函,燕雲十二州的軍事布防雖然每三年都有所變動,但所有哨所位置,重要關塞的土木攻防無法輕易變動,如今益州接連丟失兩份布防圖,可見邊關形勢極為嚴峻。


  雖然瓦特新單於葛丹是主和派,但雅各部落的胡禪卻一直對燕雲十二州虎視眈眈,如果這次瓦特使臣真的是策劃謀害聖上的主謀,那平靜了近二十年的邊關將要再起風雲,到時候不止葛丹會失去對瓦特王庭的控製,胡禪恐怕也會借機在燕雲十二州上做文章。


  “張大人!”黃忠從永壽宮出來,便見到張平在看著天空發呆,不由得喚了一聲。


  張平連忙回神,黃忠朝他笑了下:“天後請張大人移駕軒書房。”


  ————


  二更剛過,孟鶴妘閑庭漫步地從胡姬酒館出來,一邊欣賞長安坊的夜景,一邊往事先與老蔡約好的地方走。老蔡是刑部夥房的衙役,平素裏專門替一些犯人的親人捎帶些物事,昨日二人約好,今日由老蔡幫忙,把她弄進牢房裏去見那三個被關押的瓦特使臣。


  繞過靜安坊,她晃晃悠悠地踱步到距離刑部大牢不遠處的一條小巷,瞧著四處無人的時候,一閃身拐進路邊的巷子。


  巷口充斥著一股子濃鬱的惡臭味,兩隻討食的野貓被驚得從角落裏竄了出來,貼著她的小腿飛快地消失在巷口。


  “老蔡?”她壓低了聲音喚了一聲,沒人應聲。


  “老蔡?”她又喊了一聲,這時,巷子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些類似於大型動物吞咽的聲音。


  巷子裏還有野狗?

  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下意識甩出袖裏刀緊緊我在手裏,一邊往前走,一邊輕喚:“老蔡?”


  “啪!”像是有什麽踩斷了的聲音,緊接著,一道黑色的人影從巷子裏竄了出來,帶著一股子濃鬱的血腥味。


  孟鶴妘悚然一驚,下意識往右躲了一下,然後伸手去拽那影子的後頸。


  入手黏膩,她微一皺眉,對方已經猛地回身,清冷的月光下,孟鶴妘終於看清那人血粼粼的一張臉。


  “艸,什麽鬼?”她大喊一聲,那人用力掙脫她的手,飛也似的往前跑。


  孟鶴妘被嚇了一下,剛才那人滿頭滿臉的血,嘴角還掛著碎肉,雙目赤紅的樣子仿佛惡鬼,簡直……


  “老蔡!”她聳然一驚,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巷子裏盡頭,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險些讓她把晚飯都交代出來。


  巷子深處模糊一團,她小心翼翼拿出火折子點燃,探手往角落裏一照,一個穿著衙役服的中年衙役倒在血泊之中,脖頸之間的皮肉已經被硬生生撕下去一塊,鮮血流得到處都是。


  強忍著惡心,她彎腰探了探男人的鼻息,人已經咽了最後一口氣兒。


  老蔡?


  她伸手在男人懷裏摸索了一下,一塊銅牌“啪嗒”掉在血泊裏,可不就是刑部的腰牌麽?

  “還真是老蔡啊!”她呢喃一聲,剛想離開去叫人,巷子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隊刑部衙役從外麵把整個巷子團團圍住。


  “媽的,這什麽味兒?”


  “這,有血跡!”


  “老蔡出事兒了?”


  兩道聲音在靜謐的夜色裏顯得格外的醒目,孟鶴妘聳然一驚,連忙收起袖裏刀,乖乖往旁邊一站。


  “人在裏麵,堵住了,別讓他跑了。”一道略微清冷的聲線傳來,孟鶴妘不由得皺了皺眉,便見影影錯錯的燈光之中,邵一白從人群裏走了出來。


  二人對視一眼,皆不由得一怔。


  “噠噠噠!”雜亂的腳步聲在巷子裏回蕩,緊接著,有人大喊了一聲,“媽的,是老蔡,老蔡死了,脖子被掏了個大窟窿。”


  邵一白不動聲色地看著孟鶴妘,麵色陰沉,顯然沒有熟人相見的打算。


  孟鶴妘兩股一顫,知道事情大條了。


  “那個,我要是說,我是路過的,你信麽?”她幹巴巴一笑,整個人貼著牆壁不敢動。


  邵一白冷冷窺了她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箋丟在她腳邊。


  孟鶴妘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她給老蔡的,約他此時在此處見麵的字條。


  這是人贓並獲了?

  “我不管你要幹什麽,但是老蔡死了。”邵一白慢悠悠地說,儼然一副鐵麵無私的樣子。


  “我是約了老蔡,但是沒殺人。那麽大的傷口,人咬的,我要是凶手,不會身上一點血也沒有吧!”她訕訕地瞥了眼被抬出來的老蔡的屍體,胃裏一陣翻滾,那個王八蛋是怎麽下得去口的?

  “不是你是誰?”邵一白問。


  孟鶴妘癟了癟嘴,指著巷口:“不知道,我進來的時人就跑了,剛打了個照麵,隻看出是個挺瘦的男人,身高兩尺五左右,臉,啊!”她驚呼一聲,差點把邵一白嚇了一大跳,“你叫什麽叫?”


  孟鶴妘摸了摸鼻尖,訕笑道:“他的臉上有一顆痣,而且……”


  “而且什麽?”邵一白狐疑。


  孟鶴妘挑了挑眉:“他,好像懷孕了!”


  邵一白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一個高瘦的,懷孕的男人?”


  孟鶴妘幹巴巴一笑:“那肚子大得,可不就跟個月的孕婦一樣麽?”


  “既然你不說實話,那就是牢裏好好想想吧!”邵一白一擺手,示意身後的衙役將她帶走。


  兩個衙役不由分說地衝過來一左一右架住她往巷子外拖。


  孟鶴妘屁股用力往下壓,硬是凹成了個蝦米:“邵一白,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你忘了在益州客棧裏的那個晚上,你這樣那樣,現在你就穿褲子不認人了?”


  她話音一落,整個巷子裏瞬時安靜如雞,所有人的腦子裏幾乎同時冒出一句話:他們鐵麵無私,冷麵閻王一般的邵一白邵大人在益州某個客棧裏睡了個女人,然後這個女人不遠千裏來尋他,最後還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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