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梟雄與軍師】
歐陽斐一向自視甚高——與他那不成器的弟弟不一樣,他在劍法上的天資還是頗得讚賞的。
事實他的父親歐陽凜一直是將他往科舉仕途的道路培養。
天滅教雖然欲舉大事,但這不是短短几年就能成功,歐陽凜非常清楚這一點,他的長子,除了繼承他在天滅教中的地位以外,也要做兩手準備。
自小有名師教導,學習劍法道術,還要在旁輔佐父親教務,說起來歐陽斐的童年過得也頗為辛苦。
他自認文武雙全,覺得慶豐城中,除了那些貴族以外,自然以他為第一。
誰知道遇上李淳,明明年紀還比對方大了好幾歲,居然在劍法上不能佔到絲毫便宜,這叫他如何不窩火!
再加上陸笑笑的嘲諷,他幾乎都要氣炸了肺。
——可惜就算氣炸了肺也是無用,比劍這種事最為公平,棋低一招,縛手縛腳,歐陽斐縱然不能說劍術不及李淳,但要輕易取勝,也完全不能,反而急躁之下,差點吃了些小虧。
他用的是短劍,一寸短一寸險,本來就擅長詭異凌厲的突擊,最好速戰速決,一旦陷入持久戰,就不佔優勢;而李淳的劍法綿密,防禦穩健,消耗又小,偏偏最適合持久戰,一旦他耐下性子,誰想要贏他都不容易。
原本李淳少年心性,在這種場面之下或許還會沉不住氣,但是在短短的獵人生涯鍛煉之後,他卻不知不覺地成長了。
少年的成長,猶如破繭成蝶,無聲無息,一夜之間,一個契機,或許你會發現自己熟悉的人已經變了個模樣。
李淳現在並不能說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劍客或者獵人,仍然是飛揚跳脫,但終歸是像開始打磨的翡翠原石一般,露出了一絲亮眼的綠色。
「這個李淳……到底是什麼人?」
在清靈館閣不遠處的一座高樓之上,一個目光凌厲身體瘦削的黑衣老人嘆息一聲,微微搖頭。
「歐陽堂主不必太過失望,這李淳不簡單,就連長孫城主都拿他沒有辦法,令郎年紀還輕,勝不過他也不丟人。」
天滅教北堂堂主歐陽凜,竟然親自到了現場,卻未曾露面。
在他對面,是一個手持摺扇的白衫文士,面目清秀,偏偏眇了一目,神情之中就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凶戾之氣。
此人乃是歐陽凜最為信重的軍師霍天機,原本是城中貴族,幼年卻遭慘禍,家破人亡,自己也瞎了一隻眼睛,從此就閉門獨居,不與貴族來往——貴族最歧視肢體不全之人,認為他們福緣不足,尚且不能保證自身的完整,又何談其他?
霍天機也就懶得與他們來往,只帶著一股不平之氣在家中讀書,後來被歐陽凜招攬,入了天滅教,展現手段厲害,為歐陽凜剷除外敵,整肅教務,訓練教眾,名氣越來越大,被人稱為毒眼書生。
「毒」「獨」同音,一來是諷刺他只有一隻眼,二來卻也是畏懼他手段之毒。
「長孫無量是個草包,他拿不下這滑不溜手的小子倒也罷了,斐兒武功明明要比他高些,偏偏還落在下風,怎麼不叫我惱火?」
歐陽凜搖了搖頭,面色不豫。
「倒是霍軍師訓練的教眾,已有章法,日後必有大用!」
雖然對兒子不滿,但歐陽凜也算是梟雄之才,瞧著那些悍不畏死又組織嚴密的教眾,還是頗為滿意,轉頭誇讚霍天機的本事。
霍天機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這是他得意之事,不過對面這位恩主剛剛死了一個最寵愛的兒子,自己這些些微的功勞還是不要拿出來顯擺。
霍天機跟隨歐陽凜多年,知道他喜怒不形於色,胸中自有丘壑——歐陽斐就是學他的,但是遠遠還不到家。
死了晚年得的如珠如寶的小兒子,歐陽凜面色也不曾有多大的變化,霍天機是他身邊人,才能看得出來他隱藏起來的怒火。
饒是如此,他居然沒有親率大軍,一舉將清靈館閣剷平,而是將此事交給了大兒子歐陽斐,自己卻耐心地在附近觀察,這份心性,也算得上忍耐與謹慎了。
唯一他們掌握不了的變數,就是那個李淳。
江大元雖然實力不錯,但一點兒也沒放在他們眼裡;而陸家姐妹家道早已中落,百年來都沒聽說陸家出過什麼人物,如今更是只剩下兩個女子,還不是隨便他們揉扁搓圓?
但這個李淳,卻是怎麼調查就顯得怎麼怪。
他出身普通,父親李玄,乃是幼年時三十多年前隨長輩遷到慶豐城,娶了一個小鄉紳之女,一輩子碌碌無為,考了幾十年秀才也未曾得中,最後鬱鬱而終。
幼年時候的李淳,也沒表現出來什麼特殊之處,直到他父母去后,十三歲上才有心振作,湊了點錢投入清靈館閣學劍,三年來兢兢業業,劍術也不過只是小成。
但就在不久之前,李淳在兩院論劍中一鳴驚人,自創六品劍法,擊敗霹靂堂烈拔,隨後參與寒露之會,據說鬧出了好大的動靜,傳出來的消息,是幾乎他獨佔鰲頭,弄得長孫城主幾乎要將他治罪,最後不知為何才不了了之。
天滅教的消息渠道眾多,雖然不可能了解到寒露之會的詳情,但也有了大概的輪廓。
得到這樣的消息,霍天機第一反應是不信。
貴族子弟的厲害別人不知,他是最清楚的,那些大貴族的子嗣,根本與平民們過得是兩種人生,從小就有名貴藥材洗鍊身體,自小就有絕品劍師教導,說他們在實戰之中差點或有可能,但是在寒露之會這種風雅的活動之中,輸給一個平民子弟,簡直就像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
但消息來源言之鑿鑿,這也就讓天滅教諸人心中都多了一個疙瘩。
後來李淳成為獵人更是古古怪怪,有兩名貴族子弟與他組隊,其中一人是城防指揮使的兒子元信,又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個實力不弱的丫頭——這種丫頭必然是大家族從小精心挑選培養,怎麼會在李淳的身邊?
他們推來算去,最後的結論只能是李淳是身份有古怪。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歐陽凜自己不出手,反而讓兒子打頭陣的原因,萬一有什麼變故,還可以有轉圜的餘地。
但他們怎麼也沒料到,歐陽斐領軍,居然對上區區三個人還落在下風。
沒錯,就是明顯的下風。
歐陽斐不如李淳,被壓製得死死的,而諸多教眾圍攻清靈館閣大門,卻是一次一次地被江大元的拳頭轟了回來,再加上一個抽冷子出手的陸笑笑,教眾的死傷慘重。
也虧得霍天機嚴格的訓練,才讓這些教眾未曾潰散,雙方勉強維持一個僵局。
「他們只有三人,再消耗一會兒,有傷在身的江大元肯定會支撐不住,一旦破門,氣勢大盛,我們就能佔到上風,就算還有一個陸曼娘出手,也不過在多拖點時間罷了。」
霍天機瞧出了恩主的沮喪,趕緊出言安慰。
歐陽凜嘆了口氣,「可惜我們沒有時間。」
他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臉上第一次露出遺憾和惱怒的表情,但是一閃即逝。
天滅教,雖然勢力龐大,目前終究還是一個不能行走在陽光之下的邪教。
他們在城中行事,並不能肆無忌憚。
雖然大部分的官員都受過他們的賄賂,只要不鬧得太難看,也沒人會刻意來找他們的麻煩,但需要擔心的並不僅僅是官員,他們害怕的,終究還是會不會有多管閑事的神祗。
神祗一般不操心世間之事,但天滅教信奉邪神,就怕太過高調,引起一些無聊神祗的關注。
所以任何行動,都要以快和乾淨為第一要義,不留首尾。
歐陽凜給兒子的指示,就是能不打就不打,要打的話,必須在一刻鐘之內將人拿下,迅速帶回天滅教在城中的分壇,然後儘速出城。
本來以為,帶了這麼多教眾,迫於壓力清靈館閣的人應該不敢反抗,就算反抗,也應該被輕鬆拿下。
「看來,我是高估斐兒的能力了——霍軍師,下令撤退吧!」
時間已經接近了一刻鐘,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分出勝負的樣子,既然如此,不如儘早罷手,再想別的辦法。
「是!」
霍天機恭敬點頭。
此時場中歐陽斐也感覺到了急迫——他心中在倒計時,眼看一刻鐘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對面那個死小子居然劍法上仍然一點破綻都沒有,他心中怒火騰騰而起,面色也猙獰起來。
絕不……絕不能讓父親失望!
他這麼多年來幫辦教務 ,沒有一點紕漏,這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這次父親第一次讓他獨當一面,又是為弟弟報仇,豈能失敗?
他咬一咬牙,忽然劍光一錯,速度比比之之前加快了三分!
他的斷劍,如今更像是一條兇猛的毒蛇,攻擊陡然加強了一倍!
「不辨形勢,徒然費力,這麼輕易就將底牌露了出來……」
歐陽凜長嘆一聲,語氣之中有了濃重的失望之意,相比之下,李淳那個小子,雖然性子飛揚,但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偽裝,他分明要比他大兒子還要耐心從容得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