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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眾叛親離

  第五十七回眾叛親離


  這一切變化,動亂、驚呼、怒喝,以及這一切變化中的平靜與沉寂,裴玨俱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


  他佇立在一座酒樓上的窗戶前,無言地看著這一切事故,心中亦不知是憤怒,抑或是憐憫與悲哀。


  “七巧童子”吳鳴世卻在凝目望著他面上的表情,不時得意地微笑一下,顯然對自己安排下的效果,甚為滿意。


  東方鐵的一番言語,只不過引起了他一聲冷笑,裴玨側目道:

  “此時此刻,還有什么好笑的事么?”


  “七巧童子”吳鳴世微笑不已,突又長嘆道:


  “我在笑這些少年得志的少年,憑著父兄師門的余蔭,在武林中博得了一份聲名,卻絲毫不知道武林中的奸詐,‘龍形八掌’眼見已是眾叛親離,窮途日暮,這東方鐵竟還在為他說話……唉!”


  他長嘆一聲,住口不語,似乎對東方鐵如此作風,甚是惋惜。


  裴玨默然半晌,忍不住嘆道:


  “惟其如此,我才覺得東方兄弟畢竟不失為名門之后,熱血男兒,你怎能如此輕蔑他們?”


  “七巧童子”目中一陣光芒閃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此刻“神手”戰飛卻已突然在長街上出現,狂笑而來。


  這正如一方碩大的山石,突然投落在本已波浪重重的湖水里,“噗通”一聲,浪花四濺。


  沸騰了的人群,此刻更沸騰到了頂點,東方兄弟面色微變,“龍形八掌”神色肅然,望著“神手”戰飛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


  他每跨一步,喧騰的人聲便抑止一些,直到他走到“龍形八掌”檀明面前,喧騰的人聲,便又寂絕。


  東方鐵微一抱拳,道:“戰莊主可是有什么真實的證據么?”


  “神手”戰飛冷冷一笑,目光閃電般掃向“龍形八掌”檀明,朗聲道:

  “你可是真的要證據?”


  “龍形八掌”哂然—一笑,濃眉聳動,突地厲叱一聲:“拿證據來!”


  “神手”戰飛手掌一揮,只見兩條大漢,挾持著一個猥瑣的漢子,自人叢中走了出來,“神手”戰飛大喝道:“過不去,你可認得此人是誰?”


  “過不去”畏縮地望了“龍形八掌”一眼,顫聲道:

  “這位就是‘龍形八掌’檀大爺!”


  “神手”戰飛沉聲道:


  “你且站在這里,將你親眼所見之事,當著天下英雄說出來。”


  “過不去”全身劇烈地顫抖一下,道:“小……小人……不……


  敢……”


  他只覺“龍形八掌”檀明的兩道眼神,有如兩柄利劍般望到自己心里。


  “神手”戰飛面色一閃,轉向東方鐵道:“東方少堡主可愿負責此人的安全?”


  東方鐵沉聲道:


  “在下以身家名譽為保,此人若有半分損傷,惟我東方鐵是問!”


  “神手”戰飛回首道:“有了東方少堡主保護,你還不放心么?”


  “過不去”終于鼓起了勇氣,一字一字地將那一番言語又說了一遍,他語聲雖不大,但滿街之人卻都寂靜如死,凝神傾聽。


  “龍形八掌”檀明始終面沉如水,一言不發,沒有任何人能從他面容上看出一絲他心底的思想與意念。


  東方兄弟面面相覷,面容灰白。


  但小樓上的裴玨,面容更比他灰白幾分。


  吳鳴世低聲道:“再過片刻,裴兄你便可步下樓去,為親復仇了。”


  裴玨垂首默然,良久良久,方自緩緩道:“我只愿無人助我。”


  “七巧童子”吳鳴世目中又是一片光芒閃動,他兩人身后的袁瀘珍卻幽幽嘆道:

  “我也不愿看到這么多人來圍毆一個老人,即使……唉,即使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裴玨回觀一眼,只覺自己只有在這小小的女孩身上,才能尋獲一份真誠的了解與同情。


  只聽“神手”戰飛大喝一聲,道:“各位朋友,你們可曾聽到他的話了?”


  人叢中一陣怒喝,戰飛轉首道:


  “檀明,你還有什么話說?十余年前那大雪之夜,你可是到了保定城?”


  “龍形八掌”面沉如死,冷冷道:“不錯!”


  人群中的怒喝聲,幾可將兩邊的樓房俱都為之震坍。


  東方兄弟面色大變,“神手”戰飛卻不禁一愕,瞬又喝道:


  “如此說來,你已承認‘槍劍無敵’裴氏雙杰乃是被你毒手殺死?”


  小樓上的裴玨心房顫抖,手足冰冷。


  只聽“龍形八掌”檀明緩緩道:


  “十余年前,那大雪之夜,在保定城中的人,何止千千萬萬,難道就全都是害死裴氏雙杰的兇手?”


  人叢中的怒喝變成漫罵,“神手”戰飛仰天狂笑著道:

  “好無恥的狡辯,難道你……”


  語聲未了,“龍形八掌”檀明竟已仰天狂笑起來,他這以充沛的真氣所發出的笑聲立刻將“神手”戰飛的笑聲壓倒。


  “神手”戰飛怒喝道:“你笑些什么?哼哼,真虧你直到此刻還笑得出來!”


  “龍形八掌”檀明笑聲戛然而頓,沉聲道:


  “憑著一個販夫走卒的言語,你便說是真憑實據,老夫真不知道你是奸狡抑或是愚蠢?”


  他語聲微頓,目光四掃,大聲道:


  “像這樣的證人,老夫隨時隨地都可以收買數十個,各位朋友俱是明眼人,難道就信了他的話么?”


  怒喝與漫罵漸漸平息。


  東方鐵目光一轉,皺眉道:

  “憑心而論,這的確算不得是真憑實據,戰莊主……”


  “神手”戰飛截口冷笑道:


  “好個算不得真憑實據,如此說來事隔經年,除了“槍劍無敵”人死復生,便再無一人,能證明這姓檀的便是殺人的兇手了?”


  東方鐵愕了一愕,回首望了望他的兄弟,東方劍、東方江、東方湖三人面上各有表情,卻也都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才是。


  小樓上的“七巧童子”冷笑一聲道:“好一個狡猾的老人!”


  裴玨忽然嘆道:


  “不過以事論事,直到目前為止,我們當真沒有一件真正可以定人犯罪的證據,若憑這些莫須有之事,便置人死地,當非……”


  “七巧童子”吳鳴世冷冷截口道:

  “裴兄,你心腸也未免太仁厚了些,婦人之仁,豈足成事?”


  裴玨呆了半晌,心中突地對吳鳴世的言語,起了一陣輕微的反感,目光下望,只見“龍形八掌”仍然動也不動地站在當地,似乎任何險惡的風浪,都不足以將這老人擊倒。


  良久良久,東方鐵方自沉聲道:

  “事已至此,我兄弟雖是局外之人,但也不得不說句公道之言,若無真憑實證,還望各位三思,莫要冤枉好人!”


  “神手”戰飛冷笑一聲,方待說話,突聽一聲大喝:“我有真憑實據!”


  眾人齊都一驚,千百道目光隨之望去,只見“八卦掌”柳輝,“快馬神刀”龔清洋,以及羅義,邊少衍四人,大步而來。


  這四人俱是“龍形八掌”的親信心腹,此刻竟然說出這種話來,不但眾人驚奇詫異,就連“神手”戰飛亦覺大出意外。


  “龍形八掌”面色大變,沉聲道:“柳輝,你干什么?”


  “八卦掌”柳輝卻連望也不望他一眼,自管走到“神手”戰飛身側,雙臂一揚,朗聲大呼道:

  “各位朋友,我柳輝雖然跟著檀明十數年,但卻還有一份良心,事到今日,我不得不說幾句公道話了。”


  “龍形八掌”濃眉劍軒,須發皆展,東方鐵沉聲道:

  “大叔暫且息怒,且聽他說些什么?”


  這名門少年至今言語間尚不肯失禮,檀明心中不禁大是感激。


  剎那間人群騷動更劇,“八卦掌”柳輝朗聲道:


  “這十余年間,檀明雖是享盡榮華,但是他亦是食不知味,睡不安穩,顯然是做賊心虛,自從他聽到這位趕車的朋友“過不去”露面之后,他就想出各種惡毒的計劃,來對付‘江南同盟’……”


  一種被屈侮與欺騙的感覺,使得鎮靜而從容的“龍形八掌”氣得連須發都為之顫抖起來。


  他再也沒想到自己平日最親近的人,此刻竟會出賣自己。


  盛怒之下,這一代大豪怒喝一聲:“忘恩負義的奴才!”


  雙臂一伸,十指并展,便待向“八卦掌”柳輝撲去。


  東方鐵身形一動,擋在他身前,沉聲道:“不可妄動!”


  “龍形八掌”檀明顫聲道:


  “武林之間,本已充滿勾心斗角、互相欺騙之事,‘飛龍鏢局’與‘江南同盟’勢已不能并存,我要想出各種方法來將之消滅,這點我絕不否認,但誰要說我檀明就是那殺人的兇手,我檀明不惜以性命與之相拼!”


  他神情激動,言語激動,說的竟似乎并不是虛偽的言語。


  小樓上的裴玨心中為之一動,吳鳴世卻冷笑道:

  “好會做作的奸徒,想不到‘龍形八掌’竟是如此角色!”


  “神手”戰飛冷笑道:


  “柳兄,你只管說下去,此時此刻,諒他姓檀的也不敢對你怎樣?”


  “八卦掌”柳輝向他微笑一下,道:

  “這些事只足以證明檀明此人的奸狡兇毒,卻不能證明他便是十余年前那藏頭露尾的蒙面人。”


  他語聲微頓,目光四掃,眾人俱都屏聲靜氣,凝神傾聽。


  只聽他緩緩接口道:


  “但有一事,卻可證明他便是殺死‘槍劍無敵’裴氏雙杰的兇手。”


  眾人忍不住紛紛問道:“什么事……什么事?”


  東方兄弟面色凝重,小樓上的裴玨幾已不能自持。


  “八卦掌”柳輝道:


  “各位可還記得,昔年‘槍劍無敵’身死那日所保的珍寶紅貨,是一件什么東西?有何珍貴之處?”


  眾人有的茫然不知所答,有的卻已亂聲道:“碧玉蟾蜍。”


  “神手”戰飛沉聲道:


  “柳兄所說,可是那能夠預知天氣陰晴的異寶‘碧玉蟾蜍’?”


  “八卦掌”柳輝冷笑道:


  “不錯,正是‘碧玉蟾蜍’,而這‘碧玉蟾蜍’,此刻便是在這‘龍形八掌’檀明的身上。”


  四下爆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驚呼,裴玨心頭一凜,雙拳緊握,“七巧童子”嘴角卻泛起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驚訝過后,怒喝立起。


  “搜他身上!”


  “叫他將‘碧玉蟾蜍’拿出來。”


  “姓檀的,你身上若是沒有‘碧玉蟾蜍’,今日我們就放過你,否則我們就將你活活打死,為十余年前那些英雄的英靈復仇。”


  “八卦掌”柳輝面帶詭笑,冷眼旁觀,冷笑著道:

  “姓檀的,你既然不是兇手,你敢讓他們搜一搜身上么?”


  “龍形八掌”檀明呆了半晌,怒極反笑,喃喃道:“搜我……搜我身上……”


  突地須發皆揚,厲叱道:“誰敢搜我!”


  這一聲厲喝,更是有如晴天霹靂,眾人面面相覷,當真沒有一人敢向他走近一步半步。


  東方鐵劍眉微皺,卻見“攝魂刀”羅義突地一步掠出,目光一掃,抱拳四揖,朗聲說道:“各位與這姓檀的雖有深仇大恨,但這‘碧玉蟾蜍’,卻是與我羅義關系最深,這一件武林隱秘,各位只怕還不知道。”


  這始終未發一言的“攝魂刀”羅義,卻在此刻說出了這驚人之語,眾人心中不覺大奇。


  東方兄弟目光掃處,只見“龍形八掌”面上神色果又一變。


  東方湖朗聲道:“兄臺只管說出,在下洗耳恭聽。”


  “攝魂刀”羅義道:


  “這‘碧玉蟾蜍’,本是淮南一位巨商,委托我義兄,‘斷魂刀’孫斌護送之物,我義兄為了此物,與昔年名震江北的綠林巨盜‘淮陽三煞’結下深仇,雖然刀傷追命趙老二,卻被‘小喪門’程英,和‘奪命三郎’鄭昆炎逼得無處容身,這才將‘碧玉蟾蜍’轉交給‘槍劍無敵’護送!”


  他長嘆一聲道:


  “我義兄至今浪跡江湖,不知生死下落,追根究底,還不是為了此物?是以此物與我干系實是最深,是以……”


  眾人凝神而聽,一片靜寂之中,只見他緩緩轉過身子面向“龍形八掌”檀明,厲聲道:“今日我倒要搜一搜你的身上!”


  話聲未了,他已一個箭步向檀明竄去,“龍形八掌”濃眉一揚,劈手一掌,擊向他胸膛。


  “攝魂刀”羅義只覺前胸一股勁風襲來,身不由主地連退三步,身軀一挺,再次撲上。


  “龍形八掌”檀明厲叱道:“你當真不要命了?”


  “攝魂刀”羅義隨他已有多年,此刻他雖在極怒之下,手腳必定還留了幾分情意,袍袖一拂,再次震退了羅義的身形。


  眾人已是一片喧騰,羅義踉蹌地隨著腳步,轉身道:

  “這姓檀的居然還敢動手,各位朋友,誰給我一個公道?”


  眾人大喝一聲,已有數十人向石階上沖出,也不知有多少聲音怒罵著!

  “打死他,再搜他身上!”


  東方兄弟雖然早已對檀明的行為發生懷疑,但見了這種情況,心頭卻不禁激起了一份俠義之氣,只見夕陽余暉中,“龍形八掌”檀明的身軀雖然仍是那么威武而挺直,但是在這已是眾叛親離,日暮途窮的武林大豪眉宇之間,卻已顯露出一種悲哀與愴涼之意。


  他寧可身死,也不愿這些人的手掌觸及自己的衣衫,此刻他實已抱定必死之心,只要這些人沖上臺階一步,他便要以別人的鮮血,來灌溉自己胸中的憤怒,以別人的尸身,來作自己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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