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反骨
“這麽醜啊,難怪先前一直帶著鬥笠。”
“你看她的頭發,怎麽會有這麽古怪的顏色?”
“是啊,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醜的頭發……”
“……”
奪走鬥笠的瞬間,那女子的身形再次隱入人群之中。陵遊想要追過去,卻被眾人的議論聲阻住了腳步。
他立即將芫蕪圈入懷中,抬手用寬大的衣袖替她遮擋。
“陵遊,不用了。”芫蕪卻不甚在意地按下他的手,“不曾見過的事物便覺得它不該存在於世上,一群甚至還未見過緣何便說他是災星的人,看到我的模樣這副反應也不奇怪。”
聞言,陵遊緩緩將手放下。
怎料周遭的議論忽然轉變了方向,見到他二人親密的舉動,瞬間便無人再關注芫蕪的頭發。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呀!”有人捶胸頓足。
“當街做出如此舉動,太惡心了。”有人朝地上啐了一口。
“這樣的人為何不去自戕?死過一回之後,這些惡心的癖好應當就能治好了吧。”
“這臉皮要厚到何種程度,才能如此毫無遮掩地行如此舉動?”
“如何沒有自知之明,如此齷齪肮髒之事,怎麽還會有人將其暴露於人前?”
“是啊,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如今連主君和往來城主都……都如此,以後這長街之上恐怕要遍地此景了呀!”
“……”
周圍的人群紛紛掩目四散,而他們這些聲音或高或低的議論,盡數湧入了芫蕪和陵遊耳中。
陵遊麵色陰鶩,看向芫蕪卻又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阿芫,我……”他將身子向後撤去,卻被芫蕪反抓住手臂。
“你躲什麽?”
“我不是有意的。”陵遊頷首,將手臂往回收。
“我是有意的。”芫蕪不放開他。
陵遊頓住。
“陵遊,師父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芫蕪嘴角忽然微微揚起。
“什麽?”陵遊下意識地問道。
“他說我天生反骨。”芫蕪放開他的手臂,目光眺向或是往來或是駐足的人群,然後又看向他道:“轉過身去。”
陵遊縱然滿腔疑惑,還是依言轉過了身。
“阿芫,做什麽?”話音未落,隻覺背上一重,他立即伸手去接。
芫蕪跳上了陵遊的背,雙臂擁住他的脖頸:“我走累了,你背我回去吧。”
……
“可真是囂張啊。”入夜,半落攜著搖情一同來到芫蕪和陵遊所處的院落,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今日一舉,搖情於垂目樓中都能聽到風聲,舉國上下何人風頭能與你們相爭?”
“站著說話不腰疼?”芫蕪從房內出來,陵遊、緣何緊隨其後。
“哪裏的話?”半落剔除語氣中的調侃,“今日壯舉,在下著實佩服。”
“恕我耳拙,聽不出你這是恭維還是奚落。”
“不是恭維更不是奚落。”他回答道:“是發自內心地敬佩。今日此舉,著實痛快!我昔日命人將告示貼滿長街,也沒有達到這樣轟動的效果。”
“你們沒事吧?”搖情問道。
“沒事。”芫蕪搖頭。
“是啊,他們能有什麽事?”半落在一旁道:“你忘了月餘之前往來城中的場景了嗎,就算那些人惱得捶破了胸口踏穿了地麵,又能將他們怎麽樣?”
“今夜皎月高懸,才是一個把酒言歡的好時機。”半落說著話,將背在身後的手臂拿到麵前,四個小小的酒壇掛在他的手指上,“也算是對你們今日壯舉的慶祝。”
“還有這壇,是給緣何的。”搖情單獨提著一壇,“不會醉人。”
……
“你們上回說無啟國有律法,規定男女不得相戀。”幾人再次上了屋頂,芫蕪一邊打開手中的酒一邊問道:“你既然身為主君,為何沒有將這條律法廢除?”
“哪裏是沒有,是無能為力啊。”半落苦笑一聲,“我奪下主君之位,便是為了平悠悠眾口。在坐上這個位子的第一年,我便命人將寫有廢除男女不得相戀的律法的告示貼滿全國,廣告天下。”
“可是又有什麽用?在子民眼中,那隻不過是一張廢紙。它不僅沒能得到任何認同和支持,甚至連站出來反對的都寥寥無幾,所有人都對其不屑一顧。”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即使登上了主君之位,我還是改變不了任何。”
“任何都改變不了!”
“為什麽?”芫蕪大為詫異,“在你們這裏一國之主的權利這麽小嗎?”
半落仰頭灌酒,沒有回答。
搖情替他答道:“不是他的權利不夠大,而是那條律法,根本沒辦法改變。”
“如何說?”
“無啟國絕對不容許違背的律法並非存在於書籍竹簡之上,而是被刻在了往來城城牆之上。自古便有,乃是前人以靈力刻下,不滅不消。它們立在那裏,獲得的信奉和尊崇本就超過了任何一個人,也包括主君。”
“永遠不得更改?”芫蕪喝了一口酒,然後追問道。
“永遠不得更改。”
……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除了陵遊,其他四人壇中的酒都即將或已經見底。
“若是往來城的城牆損壞過於嚴重,垂目樓中的那些人會不會受到影響?”芫蕪忽然發問道。
“……不會。”搖情怔愣片刻,然後回答道。
“所以就算城牆塌了,也隻是需要你們再費些力氣重新休憩罷了?”芫蕪繼續問道。
“……是。”搖情感覺自己應當是有些醉了,居然一時反應不過來芫蕪為何要問這些話。
“緣何。”芫蕪隨手將空了的酒壇放下,轉頭看向捧著酒壇窩在一旁的緣何,衝著他招手,“過來。”
“怎麽了,阿姐?”緣何來到近前。
“帶你去玩兒個好玩的。”芫蕪抓起他的手,話落,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另外三人眼前。
“阿芫。”陵遊喊了一聲卻沒有將人喊住,隨即也追了過去。
“他們這是去做什麽?”剩下的兩人麵麵相覷。
今晚的酒確實有些醉人,以至於二人互相看著許久,才在彼此的臉上發現了恍然大悟般的驚訝。
“她要去毀往來城!”兩人手中的酒壇一同從屋頂上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