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水鎮
看到來福來旺一趟趟往灶房搬東西又是麵又是肉的,還有幾匹細棉布,李氏不時朝顧如槿看幾眼,張了幾次嘴也沒能說出一句責備的話,倒是顧元娘摸著這個看看那個,嘖嘖感歎。
“爹娘沾了妹妹的光真是要過上好日子了,看這細棉布可是比咱身上穿的粗布好多了,這要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可舒服了。”
“咱鄉下人家還要下地幹活呢!穿那細棉布可不都糟蹋了!”李氏語氣裏帶著責備。
“娘,話可不能這麽說,妹妹有錢了孝敬爹娘是應該的,可惜了我是個無用的,沒能給爹娘做過一針一線,還讓幾個孩子跟著我吃苦,一年到頭連半點葷腥也沒見過。”
“那等會兒大姐走的時候帶些肉回去給孩子們解解饞。”看著顧元娘寫滿小心思的臉,顧如槿也並沒有在這點小事上計較。
“帶回去她們也吃不上一口,都是我這個做娘的沒本事,不能給他們生個弟弟……”說著這話顧元娘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顧如槿懷裏的顧璟弘。
“元娘,說這些做什麽,去灶房給娘打個下手。”李氏嗬斥道,元娘也不知道是魔怔了還是怎麽了,以前在家的時候村子裏的人誰不誇一句溫順能幹,她也知道元娘在婆家不好過,可是誰家的媳婦不是這樣熬過來的,隻有自己立起來了才能真正過上好日子。
雖然家裏添了不少東西,可精打細算的李氏仍不敢大手大腳的揮霍,午飯也隻炒了兩個肉菜,三個素菜,給兩個孩子蒸了雞蛋羹,主食也隻有顧如槿吃的白麵饅頭,其他人都是雜麵窩頭,這對於顧家人來說也隻有過節的時候才能吃上。
顧元娘心裏很不是滋味,果然是都喜歡男孩啊!自己帶著三個女兒回來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自己在婆家受氣,剛出生的小女兒被婆婆扔進小樹林,是自己跪下求了又求,丈夫才去把女兒抱回來的,回娘家來娘卻連一點點忙都不願意幫自己。
翠屏在飯前給顧家人見了禮,老爺太太姨奶奶的叫了一通,嚇的顧家人連忙擺手。
飯後,顧如槿將給顧元娘的禮物拿了出來,是一套喜鵲登梅的銀頭麵,隻是比李氏的少了一把頭梳。顧元娘歡喜地接過,插在頭上試了試,隻是很快便取了下來交給李氏保管,她若是帶回家必定要被婆婆收了去。給三個外甥女的都是一對兒銀鐲子,隻小小的這個女娃給了一個銀鎖片,兩個大的給了幾朵絹花。
顧元娘稍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回家了,她不敢多待隻怕孩子們在婆婆手中遭了罪。走的時候隻帶了兩朵絹花,回去讓孩子們在屋裏偷著戴。
顧如槿照例領著兩個孩子在院子裏遛彎兒,李氏便說起了去鎮上看望顧家兩個老人的事,顧如槿也沒什麽意見,隻問了需要準備什麽禮物,李氏便說有多餘的細棉布她給兩人做身衣裳就行,晚上熬個夜兩天也就完成了。
那幾匹布本來也是給顧家人買的,顧如槿隻留了兩匹,其他的都讓翠屏抱去了李氏的屋裏。
顧如槿來到這個世界,在那個高牆大院裏謹小慎微,也就順應時代學了女子該學的一切技能,女紅這些東西都是她們姐妹平時用來打發時間的,隻是自己做的不好,她更喜歡舞刀弄棒。去年冬天出來到現在,母子三人還沒有秋天的衣物,顧如槿便尋思著多做幾件,也有個換洗的。
既然上了手李氏便把家裏幾個人的衣服都做了出來,還用剩餘的布給兩個孩子縫了兩個老虎布偶,裏邊填了剩餘的邊角料,喜的兩個孩子走到哪裏都要抱著。
這日清晨顧家大小都穿了新衣,帶上家裏攢的一籃子雞蛋和給兩個老人新作的衣裳便都上了馬車出發去了鎮上。坐的是那輛拉行李的馬車,大大小小的擠一擠剛好能坐下。顧家人不是第一次坐馬車,但以前坐顧老二家的馬車,都是拘著不敢動彈,這次坐自家閨女的馬車感覺自是不一樣。盼娘興奮的摸摸這看看那,見顧如槿並沒有不悅,更是歡快地撩起簾子往外看。
李氏看著兩個孩子身上款式別致花紋精美的衣服,想上手摸一摸卻又怕自己手上的老繭將這麽漂亮的花紋給勾了絲,隻能看了又看,眼中盡是喜愛和欣慰,三娘能有這樣的手藝以後不管怎樣日子都不會過得太差。
一家人說著笑著很快便到了鎮上,陳水鎮離柳樹坡坐馬車隻半個時辰的路程,隻是一路上多是山路,若步行便是一個體力活。陳水鎮因坐落在陳河畔而得名,鎮上還有個不小的碼頭,有船隻往來,因此陳水鎮比有些閉塞的小縣城還要繁華。
顧如槿讓翠屏去買了幾樣蜜餞點心一家幾口便到了顧老二顧書生家所在的桐花巷。桐花巷裏住的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但在鎮上生活又都附庸風雅的隔三差五相約出去喝茶品詩,各家自是都不甚寬裕。
將馬車停在巷子口,來福留在車上等著,來時便說好一家人坐一坐就回去,也不會等太久。
到了門口翠屏上前敲了門,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李氏稱為薑媽媽,應該是家裏雇來的灑掃婦人。薑媽媽將一家人引進院子裏,便去叫了當家主母焦氏。
焦氏自小在鎮上長大,父親是鎮上德高望重的鎮學先生,待字閨中的時候,鎮上多少青年才俊上門求娶,要不是顧書生長了一副好皮囊又討了自己的歡心,自己是怎麽也不會嫁給這樣的人家的。聽得老三家上門,焦氏也是不徐不緩的給手上的荷包收了針才迎了出來。
“三弟妹許久不上門了,快屋裏坐吧。薑媽媽去把老爺子和老太太請出來,就說三弟一家來看二老了。”焦氏嘴上熱情卻也並不見招待茶水,隻讓薑媽媽請了兩個老人出來。在焦氏看來這個在鄉下種田的三弟一家也不會有什麽大出息,根本不值得她費心招待。
看著焦氏明顯沒有聊天的意思,顧家幾人在這個讀書人家的主母麵前也十分拘謹地不知道開口說什麽,這樣的沉默直至顧老頭夫婦出來。
李氏將帶來的雞蛋蜜餞點心一並交給薑媽媽,並將做的新衣給兩個老人看了看,老太太周氏誇了李氏兩句並說了好好過日子不要破費等等。顧老頭簡單地問了顧老三幾口人的吃穿以及田裏的收成便沒有更多話了。這個三子無論相貌品性還是天資都太過普通,跟自小聰穎的老二一比那著實容易讓人忽略,就連早逝的長子當年在村裏年輕一代中也是出類拔萃的,隻是不知道老三怎麽就生的這樣平庸,顧老頭本就不太看重,再加上這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回麵就更是生疏了。
“你們今天帶這位娘子過來是有什麽事嗎?”周氏看了看坐在末尾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對李氏說道。帶著這麽一個白嫩細致的婦人來這裏,周氏隻能想到是有什麽事情要求到老二。
“哦,哦,你看我!”李氏拍了拍腿站起來將顧如槿拉到跟前對老太太道,“娘,這是三娘啊,咱家三娘,今天就是帶她來見您的。”
顧如槿將顧璟弘交給身後的翠屏,站在堂中對顧老頭夫婦恭敬的福了一禮叫了聲祖父祖母。
顧老頭夫婦驚訝地對視了一眼,一旁的焦氏手一抖茶水灑在了衣袖上,周老太太走到顧如槿跟前仔細地從上到下打量著。
“你真是三娘?”雖是疑問的語氣,可是周老太太已經確定眼前的人就是顧三娘,那眉眼間與老頭子是有幾分相似,也能看出有小時候的樣貌。
“是啊,娘,不說這長相,就是她小時候留的那條疤都是一樣的。”李氏歡喜地接話道。
“你怎麽回來的?我是說你怎麽找到回家的路的?”周老太太語氣略有古怪地問道。
“三娘命苦啊!她當家的死了,連同兩個孩子都被她叔父給趕出來了!這奔波了幾個月,一路打聽問路才找到家來的。”李氏並未察覺周氏的異樣,哽咽地說道,她不能提起這些提起來心就疼。
“彩珠呢?彩珠回來了嗎?”周氏焦急地問。
“彩珠還不知道在哪裏受苦呢?三娘是被人救了,不然就死在臭水溝裏了。”李氏邊抹眼淚邊說。
周氏也跟著紅了眼眶,女娃雖不比男娃金貴可到底是她顧家的血脈,兩個孫女的走失一直是他們老兩口心中的一根刺,頭幾年裏老頭子沒少為這事發脾氣。現在總算見著一個了,看著過去的日子過的還不錯,他們也就稍稍放心一些了。
“快都坐下吧,三娘能好好的回來是好事。快晌午了我這就叫你二哥回來,一會兒你們爺幾個喝兩杯。”焦氏已恢複了鎮定,連忙上前扶著老太太阻止她再問下去。
“二嫂不用麻煩,我們這麽多人,馬車也在門口等著呢,我們就是帶三娘過來認認親,這就回去了。”顧老三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自家來了這麽多人這屋裏都坐不下。
“你們來了連飯都不吃怎麽行呢?”
“二嫂不用跟我們客氣,這一大早出來家裏還有些活沒做呢,我們現在回去剛好能趕上晌午前把苞米豆子都再曬一曬。”李氏也忙上前說道,一大早出來這雞都沒喂,今天要少收好幾個雞蛋呢。
“你看看這真是不巧,思儒到了啟蒙的年紀,你二哥今兒帶了他去拜會老師了,你們來一趟連兄弟的麵都沒見著。”焦氏頗為得意地說道。她的兩個兒子是她的驕傲,鎮上誰見了不誇一句好教養。
“都是自家兄弟這有啥!”
顧老三一家人辭別了父母嫂嫂,出了巷子便直奔家去,站在門口的焦氏看著他們走遠了急忙喚了自己的貼身丫頭畫兒兩人一起出門去尋顧書生了,這個時候自己單獨麵對公公婆婆肯定是要被罵的,隻能找相公來商量對策。
顧如槿一行人一路閑聊很快回到了家中。
李氏大老遠便聽到院子裏幾隻母雞咕咕的叫聲,心疼壞了。這幾隻母雞自己養了兩年一日三喂從未缺過一次,它們也可勁兒下蛋,在村子裏也是出了名的,隻是餓成這樣也不知道今天的蛋能不能下了。
來旺留在家裏看家今天就沒有出門,隻是他不知道這雞要喂什麽便也沒有管。
李氏喂了雞便開始張羅著做了這大大小小十幾口人的午飯。
吃過飯顧如槿照例哄了兩個孩子睡了午覺,農家人隻有在炎熱的夏季才有歇晌的習慣,顧老三吃過飯便出門去商量蓋房的事兒了,顧安郎兄弟倆則在院子裏翻著剛攤開的糧食,盼娘也在一旁幫忙,李氏拿了針線筐坐在正屋門口用剩下的細棉布做著襪子內襯,這細棉布在她看來是精貴的東西不能浪費了。翠屏不知道能做些什麽便也搬著凳子坐在李氏的身側幫她穿針引線,不一會兒李氏便發現翠屏竟也是女紅高手,手藝比自家閨女還好。接觸了幾天,姑娘小小年紀進退有度討巧又貼心,有這樣的人在女兒身邊幫襯著她自己就更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