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下元日
第二日是十月十五下元日,水官陽穀帝君的生辰,這一天南門山靜安觀有盛大的道場,人們會先在家中祭拜先人,再去靜安觀裏拜一拜,請求水官解厄。而鎮上顧家老夫婦及顧書生一家也會早早地回來祭拜。
顧老頭顧子硯並不姓顧而姓宋,小時候也讀過幾年書,後來蘭江發大水,良田變汪洋,餓殍遍野,顧老頭也成了孤兒,無奈自賣自身做了顧家的書童改姓顧。顧家也隻顧秀才一支,顧秀才高中之後便帶著祖上積攢下來的積蓄舉家去了京城,留了祖宅在這裏。原先每年還有子弟回來祭拜,時間久了就隻來信吩咐顧老頭每年清掃祭拜。
顧老頭得主家養育也是個知恩圖報的,這麽多年一直兢兢業業地看顧著祖宅,每年兩次祭拜年年不落。
顧老三昨日剛遭了難,李氏一夜沒有睡安穩,一早便起來準備祭祀的貢品,今年做的格外用心,希望先人和神仙看到自己的誠心,保佑老頭子早日痊愈。
太陽初升,霧氣還未完全退散,一輛馬車便進了顧家。
趕車的是顧書生的長隨墨書,二十來歲,在顧書生家有五六年了,墨書前不久剛來過顧家,看院門開著就直接將馬車趕了進來。
停穩馬車擺好馬凳,先下來的便是一身寬袖長衫的顧書生,雙手背在身後環視院內見院子被收拾的整潔幹淨,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便是特意穿了身素衣的焦氏,焦氏下車後伸手扶了婆婆下車,再之後便是顧老頭、顧思進、顧思儒。
李氏請了一行人進屋,將飯菜擺好。
有老頭老太太在,吃飯便沒有那麽隨意了,男人一桌由顧安郎陪著,女人和小孩擺了兩桌。
“老三呢?出去了?”老太太周氏不見自己小兒子疑惑地問道。
李氏擺碗筷的手頓了頓,眼眶瞬間就紅了,“當家的昨日摔斷了腿,在床上躺著還沒醒!”
“老三家的,怎麽回事?”顧老頭聽到小兒子摔斷了腿,擔憂地問道。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氏。
“當家的跟人上山摔了一腳,腿磕在了石頭上。”李氏捏緊手裏的筷子。
“請了大夫沒?大夫怎麽說?”周氏接著問。
“請了,說是要去府城回春堂找楊大夫還能痊愈。”
“能痊愈就好!”周氏歎息道。
家裏出了事,一家人便匆匆吃了飯。
等顧老三醒來,周氏等人進去問了一番,看著李氏伺候著吃了藥喂了飯,顧老頭便帶上貢品領著男人們去了祖宅。
男人們走後,李氏便陪著周氏焦氏婆媳倆在堂屋坐著。
“你說老三怎麽遭了這份罪呢?”周氏雖不疼愛這個小兒子,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
“娘放寬心,府城的楊大夫我也聽說過,是接骨聖手,這名聲都傳到京城了。”焦氏勸慰著。
“真的?二嫂知道這個楊大夫?”李氏聽了焦氏的話眼含驚喜地看著她,他們隻知道找楊大夫看,卻不知道楊大夫醫術到底怎麽樣。
“那可不,聽說楊大夫祖上是禦醫,他家裏祖傳的接骨膏經常斷貨”其實焦氏也隻是聽鄰居秀才娘子說的。
“那就好那就好!買不到的才是好東西。”李氏嘴裏念叨著。
聽得此話,周氏也放寬了心,接著問了李氏家中銀兩可夠,怎麽蓋了這麽多房子,三娘在家還住的習慣嗎,又問了院子裏掛著的是什麽東西,李氏都一一說了。
因為今日要出去,顧家姐妹幾個便都擠在顧如槿的屋子裏邊做著繡活兒邊等著男人們回來。
顧氏祖宅就在村尾,同閻獵戶家隔了一人寬的小巷子,祖宅的院子有顧家現在院子的一半大,院子裏春季清過的野草又漲了一人高,這個季節已經枯萎了,幾間青磚大瓦房看著有些年頭,卻並不怎麽破敗,這些年顧老頭時時修整,還是可以住人的
幾人雖每人都拿了農具,可老的老小的小,能動手的竟然隻有顧安郎兄弟倆,最小的顧思儒更是幫倒忙,將顧安郎兄弟倆捆成堆的幹草撒的到處都是,等將院子裏外打掃完,擺了貢品行了禮,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安郎,你爹咋樣了?”閻東陽從外麵回來正好看到顧安郎兄弟倆和幾個麵生的人從鄰院出來。
“身上的傷沒什麽大礙,隻是腿斷了要去府城抓藥。”提起顧老三的傷顧安郎便滿麵愁容。
“不要心疼銀子,要是不夠的話隻管來找我。”接骨再續可是要花不少銀子的。
“多謝東陽哥!”顧安郎麵含感激。
等男人們回到家,顧如槿就讓來福來旺又套了兩輛馬車,一家子隻留了顧安郎和顧元娘在家照顧顧老三。
李氏領著杏花、盼娘,顧惠娘領著王知知、王知學和顧福郎一起坐了經常趕的內裏沒什麽裝飾的馬車,顧如槿領著顧璟弘、徐靖鈺和翠屏、奶娘一起坐了那輛裝飾豪華的馬車。
翠屏看著車裏的裝飾斂下了眼底的驚訝,倒是奶娘並沒有看出都用的什麽材質,隻感歎這馬車裝飾的還真別致。
而顧老頭一行則驚訝於老三家裏竟然有兩輛馬車了。
南門山因山腳下有塊石頭形似大門而得名,在柳樹坡的西麵,處於昌陵縣的縣界也是嶽州府的邊界,翻過南門山便是黔洲。
南門山海拔較高,峰體險峻,樹木林立,每年九月九登高之時漫山紅葉,瑰奇絢麗,似霞如煙,引得遊人不遠千裏來此賞景,據傳是一得道仙人在此參悟修成正果,飛升之時霞光萬丈,將這萬千樹木染沉了紅色。
每輛車花了三文錢寄存在半山腰的農家,一行人便步行上了山。
靜安觀就坐落在南門山的山頂,是為了紀念那個仙人建造的,千層梯由半山腰一直修到三門殿,一級一級地爬上去寓意修道的艱辛。
由來福來旺背著兩個孩子,顧如槿獨身一人走到一半便累的氣喘籲籲,更別說背著孩子李氏和顧惠娘,隻是李氏惦記的早些占個好位子聽道長講道硬是咬著牙一口氣爬了上去。顧老頭夫婦畢竟年紀大了就綴在後麵慢慢地往上爬。
靜安觀占地有十幾畝,穿過三門殿走過窩風橋,便是一片較大的平地,此時立著幡杆,擺著供桌。
將帶來的水遞給李氏喝了一口讓李氏歇一會兒,顧如槿便吩咐來福來旺去排隊占位子,其實那些位置都是有錢人家捐了香火錢換的,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家隻能早早地來占個外場的位子站著聽。
等周氏幾人上來了,李氏便打發兒女帶著孩子們四處轉轉,自己和婆婆妯娌一起擠進了人群。
顧老頭父子倆要去涼亭喝茶,顧思進也學著爺爺和父親一板一眼的像個小大人一樣,顧思儒活潑好動不願被父親拘著到處亂竄。
顧如槿幾個難得出來也不願在亭子裏吹涼風,便在觀內閑逛著。
靜安觀依地勢而建,房屋殿堂高低林立,過了三門殿左右兩側建著鍾樓鼓樓,廣場的另一端便是玉皇殿,大殿巍峨宏大,殿裏供奉著玉皇大帝,莊嚴肅穆,大理石地麵能映出人影,四根高大的立柱繪著人物彩繪,顧如槿不知道是誰。主殿左右分立著藥王殿財神殿等,其後是三官殿真武殿。各殿都有參拜的人,屬三官殿人最多。站在台階下都能看到裏麵人頭攢動,隻顧惠娘進去拜了拜,顧如槿和顧安郎領了一群孩子等在外麵。
南門山要比小牛山高不少,氣溫更低一些,顧如槿特意給兩個孩子穿上了新作的棉衣。徐靖鈺的披風帶著兜帽滾了一圈毛邊,顧璟弘的對襟大襖將小孩兒從裹到腳,胸前繡了個大眼娃娃跟顧璟弘有幾分相似。
“你說爹的腿真的能治好嗎?”出了三官殿一行人向後山走去,顧惠娘愁容滿麵,她其實是有些怨大姐的,要不是她爹怎麽會遭這樣的罪,這腿要治不好可怎麽辦呀!
“放心,楊大夫醫術很好,一定能治好爹的腿的。”顧如槿以前也聽過嶽州楊慈骨科聖手的名頭。
“三妹也聽說過楊大夫?”聽顧如槿這麽說顧惠娘多少有些心安。
“翠屏上次去府城聽別人說的。”
兩人正說著話,穿過一個月亮門,前方傳來一片噪雜,不遠處的翠竹遮掩的石桌旁五六個學子圍坐在一起,似乎起了爭執。
“裴言真你別不識抬舉!”一個公鴨嗓大聲地說著。
裴……言真!顧如槿捏緊手指,一下就捕捉到了這兩個字。
“就是!鄭大公子讓你喝杯酒是抬舉你!”幾個聲音起哄道。
“言真兄,大家都是同窗,喝杯酒也沒什麽!”一個有些熟悉地聲音跟著勸道。
“抱歉!家規不可違!”聲音冷冷清清的說著抱歉,卻並沒讓人感覺有多少歉意。
“家規?你那寡娘給你定的家規?”鄭大公子嗤笑,他早就看裴言真不順眼了,仗著有些機靈就在學堂裏賣弄,學堂裏夫子也都護著他,自己幾次想收拾他都被他躲了過去。
聽得提到自己娘,裴還黑沉的眼眸冰冷的看向對方。
“看什麽看,整天裝的跟棵蔥似的,你以為本公子不知道你的底細。”鄭大公子被裴還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毛。
“嗬!我的底細?是外室子還是跟姨娘通奸?”少年臉上帶著笑意,直直地盯著對麵鄭大公子的眼睛。
“裴言真!”鄭大公子猛地站起來,瞠目看著裴還,“老子今天弄死你!”
鄭大公子是鄭縣丞養在外邊的女人生的兒子,且是在正室嫡子之前出生的,一直是縣丞夫人心中的一根刺,沒想到這小子被接回來之後自己不爭氣,跟他爹的姨娘滾到了一起,就被鄭縣丞發配到了這陳水鎮,當然這其中那位正室夫人有沒有插手就不得而知了。
雖是被發配來的,四季錢糧衣物仍照例送來,所以鎮上的人並不知道,鄭大公子是被他爹放棄了的。
周圍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聽了如此秘密他們會不會被一起弄死。
裴還卻隻是勾著唇,看著他。
今日下元日學堂放了假,裴還本是要回家的,卻被柳智淵強拉了,沒想到這群人是要刁難自己的,隻是不知道柳智淵知不知道這群人的目的。
“鄭熙呈大公子好大的威風呀!”一個帶著調笑的女聲傳來,一瞬間就衝散了這裏劍拔弩張的氣氛。
“呦!不是鄭熙呈大公子呀!我還以為是鄭熙呈大公子要弄死人呢!”顧如槿穩了穩心神,帶著一行人走近。
“敢問夫人是……”聽得對方提到本家少主,鄭大公子謹慎地看著對方,他知道今天這裏來了許多外地人,說不定哪個是自己不能得罪的。
“渭南徐家。”顧如槿姿態高傲地瞥了他一眼。
“原來是徐夫人,在下冒犯了!”渭南徐家他聽他爹提起過,雖比不上鄭家,可也是渭南的大族。
“嗯!”顧如槿輕哼了一聲站著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夫人要在這裏歇下嗎?在下先告辭了。”鄭大公子跋扈卻也不眼盲,知道分寸。
等一行人走後,顧如槿端著的氣勢一下就放鬆了。
“你叫言真?可是知己所言真的言真?”看著行禮告辭的少年,顧如槿小心翼翼地問道。
少年眉目疏浚,氣質清雅,聽得此話眼神鋒利地看向顧如槿。
顧如槿此刻心裏激蕩不平,並沒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