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訣別
世界之大，人事匆匆，我們一生總是在不斷相遇、擦肩、路過。有的人成了摯交，有的人成為過客，但生活卻從不為任何人停留片刻腳步。
我出生在漓城城郊的鄉村，長在鄉村，普普通通，和大多數農村孩子一樣，骨子裏刻著倔強，性子裏藏著自卑。
我是夏禾，九零後。我有著九零後的天馬行空，卻沒有九零後的敢拚敢闖。於是畢業後，我和大多數碌碌無為的人一樣，借著“父母在不遠行”的心安理得，回到了家鄉漓城。
說起我，最多的詞大概是相貌平平，經曆平平。我沒有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沒有曲折動人的愛情故事。我總覺得虛度了二十多年的光陰，想要為自己留下點兒什麽，於是，一五年的時候我開始想要寫一個屬於我的故事，可是幾經動筆，我發現我的青春，竟然沒有任何可歌可泣的過往。如今，四年眨眼又過去了，我便又心血來潮翻出老舊的文案，想要續寫這篇文章，僅僅隻是為了記錄在我青春最豔麗的時光裏遇到的人和事。
他們的出現，也許是誤了我一生，也許是照亮了我整個灰暗酸澀的少年時代。
——夏禾
漓城的冬天從來不下雪，隻是寒風割裂著讓人覺得陰冷。
誠信大廈十六樓樓頂的?風似乎更淩厲，刮在臉上像是被人用小刀切割著。
夏禾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眼睛酸澀腫脹，卻哭不出來。
從這麽高的地方一躍而下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一年多以來，她做了好多次假設，如果她也從這兒一躍而下，會不會，就沒那麽難受了？心裏的負罪感會不會消失一點？
她覺得心裏難受極了，倪可歇斯底裏、絕望而厭惡的話語在她腦海裏不斷縈繞著，折磨得她無法入睡:
“夏禾……我要你永遠記得我！你記住了！我這輩子都是被你害了！我恨你！！！哈哈哈……”倪可的言語充滿絕望，夾雜著呼呼的風聲有些破碎。
“可可，你別嚇我，求求你，別嚇我……”?那時夏禾正一邊跑一邊哭著求她，她真的從未想過，她會選擇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離開這個對她不算公平的世界。
“你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嗎？夏禾，可是每一次，你都打著為我好的旗號，阻我瞞我，欺我害我，這一次，我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是怎麽離開你的，嗬嗬。”倪可?當時大概就坐在這個位置，她沒有恐懼，隻是語氣平靜的對她說著這些話。
夏禾抓著窗棱，看著遠處十字路口的方向，當時她就站在那個位置，急切的等著流水般的車飛速而過，哭泣著?望著誠信大樓，她看不到樓上的倪可，氣喘籲籲的她，隻想快速穿過馬路，跑到她身邊，勸勸她。
可是什麽都來不及了，這場輕生是倪可早有預謀的?，她從沒想過繼續活下去，也沒想過等著別人來解救她，她這一輩子，本就荒唐不羈，她想，死了就幹淨了，死了就能見到他了。
她在高樓平靜的看著?遠處飛奔而來的夏禾焦急的停在十字路口，然後從窗口探出半個腦袋，嘴角邪魅一笑，真好呢，最後還能讓你為我送別，隻是，這輩子，我都不想讓你忘記我，你的朋友那麽多，怎麽能讓她們輕而易舉得取代了我的位置？
“夏禾，看十六樓，我在這兒呢！”?倪可說完，攀爬到窗邊坐下。
“天啊，看！有人要跳樓了！！”?不知道是誰一眼看到了樓上紅衣翻飛的倪可！大聲尖叫著，樓下立刻聚集起一些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的人在急著報警。
夏禾一直盯著誠信大樓，倪可一爬上窗沿的時候，她便看到了，鮮紅的長裙被風吹起，她張開雙臂，像一直自由的鳥兒一樣，一躍而下，急劇的風撕扯著她的紅裙！夏禾焦急的衝進車流裏，不顧一切飛奔向倪可的方向，驚恐的大叫著:“可可，不要！不要！！！”
“夏禾，原來高處真的不勝寒，永別了！”倪可閉著眼感受著急劇下落的快感，直到這一刻，她也沒有恐懼，沒有悔恨，反而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解脫。
她似乎看到夏禾不顧車輛衝過了路口，但是一切都結束了，真的結束了。車輛的急鳴聲和人群嘩然的沸騰聲都漸漸遠去，永別了，這個喧囂的世界。
她的眼前浮現起初見時少年羞紅了臉的羞澀模樣，嗨，我們又見麵了，真好啊。
現場血肉模糊，遠方鳴笛聲響起，圍觀的人群有的捂著眼睛站得遠遠的，有的驚魂未定的遠離現場，議論聲、唏噓聲……沒有一個人敢走上前去。
夏禾的腿癱軟下來，她親眼看著她的發小，從十六樓的高空帶著對她的恨意一躍而下，絕望得像一隻殘翼的蝴蝶跌進了深淵，她親眼看著她腦漿迸裂，看著她的周身慢慢被鮮血染紅……彌漫……四周灰色的地板逐漸被吞噬，她聽到她最後平靜到聽不出情緒又似乎夾雜著猙獰的話語:“我這一輩子，都被你害了……”
夏禾的噩夢，從這一刻便開始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難受的抓著窗棱，感覺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她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夏禾，夏禾，夏禾，我在，我在，你看看我！”邵堇年猛然搖晃著渾身顫抖的夏禾，十六樓的風灌滿她單薄的衣衫，他緊緊摟著她，生怕她繼續沉寂在自己的回憶裏無法自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的眼神呆滯，口中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
“那不是你的錯！夏禾，你聽我說，那不是你的錯，你沒做錯什麽，你不能把倪可的極端全都歸結成自己的錯。”他將她摟得越發緊，胸前溫熱的液體讓他不自覺的放下心來。
一年了，她終於哭出來了。她在他懷裏，從一開始的默默流淚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
“別怕，我會一直在。”邵堇年用下巴蹭著她頭頂的發，輕柔安慰道:“隻要哭出來就好了，我們會一起熬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相信我。”
夏禾輕輕點頭，他的懷抱幹淨溫暖，讓她感覺到踏實安穩。
醫生說，她抑鬱了，微笑抑鬱症，這類病症很普遍，原因也很多，她們表麵若無其事，陽光積極，唯一的表現便是深夜情緒低落、消極沉悶，覺得生活毫無意義。
她怎麽可能抑鬱呢？難道每天努力生活著不對嗎？她有好好活下去的理由，怎麽就突然會覺得活下去毫無樂趣了？
一定是醫生搞錯了吧，她的身邊就有兩個那麽優秀的醫生他們可從來沒說過她抑鬱。
是啊，他們就是讓我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倪可，總有一天，我會忘記你，在不提起，你想讓我永遠永遠記住你，我偏不！！！
夏禾倔強的睜開眼睛，看著這個倪可自殺的第一現場，她從哪兒跌倒的，就想從哪兒站起來！她今天既然鼓著勇氣來了這兒，就必須戰勝自己對倪可的負疚，必須從倪可留下的陰影裏走出來，重新回到陽光下。
她要永遠——向陽而生。
夏禾從邵堇年胸前抬起頭來，紅腫著眼睛，淡淡看向十六樓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這座城市連成一片。
一年前，倪可從這個位置不顧所有拋開一切自殺了，一起死去的，還有從前那個樂觀開朗的夏禾。
可是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她想，她還是會選擇一樣的做法，去阻止她……
“我們回去吧！”她沙啞著聲音，無力的靠在邵堇年身旁，任由疲憊感席卷全身。
“好。”他小心翼翼的攬著她，輕柔的開口，他的眼中盛滿疼惜:懷中的這個女子，他邵堇年，這輩子認定了。
風呼呼撕扯著漓城的大街小巷，褪去了昔日的熱鬧，也褪去了那些年少不知愁滋味的青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