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春景不複夏意濃
晌午時分,日頭正毒,八月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可還像盛夏那般暑熱,慕容瑾一襲輕盈白紗裙穿在身上,神情淡淡,仿若塵間仙子。
“時辰不早了,皇上不休息一會兒?”慕容瑾端上特製的薄荷茶,對皇上說著。
這薄荷茶裏還夾雜著月荷香的花瓣,聞起來清香撲鼻,入口清涼,沁入心脾。隻見皇上小呷一口,說道:
“天氣暑熱,朕睡不著。對了,如今成了七品奉茶女官,日日須得在禦書房候著,可曾覺得疲累?”皇上放下茶杯,問道。
“奴婢多謝皇上關心,比起皇上日理萬機,奴婢這又算得了什麽?更何況,皇上恩準奴婢隨意翻閱著禦書房的書,奴婢閑來無事便可讀書,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覺得疲累呢?”慕容瑾笑了笑,回答著。
“不知不覺,你進宮也有三個多月了,時間過得真快。”皇上從龍椅上起身,歎息著,緩步走下高台,走到偏殿,而張泰和慕容瑾則是跟在身後。
“是啊,都說光陰似箭,奴婢進宮三月,竟然恍然不覺。”慕容瑾應承著皇上的話,點了點頭,心中也頗有些淒然的回答著。
“你日日在此看書,可有學到什麽?”皇上隨意拿起架子上的書,轉頭看向慕容瑾,問道。
“誠然,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般樂,而禦書房中的書,都是精品,自然讓奴婢受益匪淺。”慕容瑾點頭。
“既如此,那朕便考考你。如今正是夏日天氣,朕心中有一事,一直讓朕憂心忡忡,卻不知慕容你可否為朕解惑?”皇上將手中的書放回,轉身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開口問著慕容瑾。
張泰見狀,便出去喚了夢荷進來為皇上打扇,而自己則候在一邊。
“皇上也說了,如今正是夏日的天氣,皇上心中憂心的事情,想必與這天氣有關。秋夜國地處中部,如今正是夏日時節,北方大旱,秋毫不長,南方洪澇,顆粒無收,受災地區百姓食不果腹,皇上心存仁厚,哀民生之多艱,必然是為這南澇北旱之事心憂。”慕容瑾回想著自己在地理誌上看到的內容,如此說著。
身為一個有作為又心存百姓的帝王,當今聖上心中掛念的自然是秋夜國百姓的安危,北方滴水不降,南方大雨連連,兩種極端讓整個秋夜國處在一種極為艱難的境地,繞是秋夜國國庫充盈,可也架不住這連日來的大雨和幹旱。
“不錯,讓朕憂心之事確是如此,然朕苦思多日,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皇上搖了搖頭,歎息不已。
“其實也並非……”慕容瑾見皇上這個樣子,下意識的開口,可剛一開口,隨即想到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更何況她隻是一名小小的宮女,朝政之事,就更不容她置喙,是以話到一半便住了口。
“莫非你有辦法?”皇上見此情景,便開口問著,可能想到慕容瑾的顧及,隨即又道,“你隻管說便是,朕恕你無罪。”
“奴婢多謝皇上。請恕奴婢直言,其實皇上的顧慮無非是民心問題,南澇北旱,朝廷總要派個合適的人去處理,而所派之人,官小了,無法鎮住地方,職位不對,無法安撫百姓,若要解決這兩個問題,皇室宗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而皇上真正的顧慮,正在此處。”慕容瑾看著皇上,努力斟酌自己的言辭,小心謹慎地將心中的想法說出。
皇上看著慕容瑾,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麽,聽到慕容瑾的聲音停下,這才開口:“繼續。”
“是。”慕容瑾見皇上並未動怒,這才再次開口,“奴婢日日在禦書房奉茶,皇上與各位大人所說的話奴婢也間或有所耳聞,各位大人無非互相針對,無非是因為幾個皇子,皇上何不借此機會,將幾個皇子派出去賑災平亂,安撫民心?請恕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皇上年事已高,秋夜國的江山必定需要一位賢明的人來繼承大統,皇上此舉,一來可以借機考察眾位皇子的能力與才華,二來可以堵住朝中眾臣的悠悠之口。如今秋夜國外患不斷,雖有六皇子領兵在外,可若內部不穩,民生艱難,難保不會引起更大的動蕩。”
慕容瑾此話一出,整個禦書房偏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張泰記得提醒過慕容瑾皇上的忌諱,可眼見慕容瑾還敢再犯,不由心急:“慕容!”
“奴婢失言,請皇上恕罪——”慕容瑾見到張泰的臉色,頓時明白自己不知不覺說了什麽,朝中大事,豈是她一介宮女可以參與的?更何況,她所說的話,字字句句涉及皇位繼承,冊立儲君,更是犯了大忌。
一時間,慕容瑾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聲,也沉重地清晰可聞,雖是夏日炎炎的天氣,可她竟無端端生出一股寒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皇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態,慕容瑾隻覺得自己心中驚疑不定,也不知皇上到底是何想法,她垂下眼簾,掩住內心的波瀾,靜待皇上的發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慕容瑾覺得自己跪在地上的雙膝已經麻木,久到張泰站在一邊已經冷汗涔涔,這才聽見皇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歎:
“你所說的原也沒有錯,朕已說了恕你無罪,起來吧。”
“奴婢多謝皇上。”慕容瑾這才覺得心中大石落下,重重舒了口氣,從地上起身,才驚覺自己背後已經汗濕一大片。
“你先下去吧,此事容朕想想,切記,不可對任何人提及。”皇上說道。
“是,奴婢明白。”慕容瑾躬身而退,她知道,自己這番話已經在皇上的心中留下了痕跡。
慕容瑾走在回住處的路上,心中想的盡是今日皇上問及之事,如今皇上年事已高,雖然如今身子骨還算硬朗,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立儲君是勢在必行,而此舉又會關乎朝中各派大臣的利益,肯定會將慕容嘯和兵部尚書朱大人牽扯進來,隻要他們有所動作,那麽,她就能尋到機會,找到他們的把柄。
禦書房裏,皇上眉頭緊鎖,淡淡開口:“張泰,此事你怎麽看?”
“皇上,請恕老奴直言,奴才覺得,慕容姑娘所言,並非全無道理,其實皇上心中也早有此打算,隻是怕朝中大臣借機多生事端,才遲遲未下決定,如今,正是好時候。”張泰躬身說著。
張泰身為宮中的太監總管,跟在皇上身邊三十年,耳濡目染之下,對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若這世上非要找出一人能完全懂皇上的心思,那人必定是張泰無疑,張泰聽了慕容瑾的話,覺得深有道理,這才如此回答。
“朕又何嚐不知?罷了,她說得對,如今朕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也是時候為秋夜國挑選一位合格的儲君了。”皇上起身,重新回到禦書房,端坐在桌子前,思忖片刻,提筆,寫下詔書。
張泰站在皇上的身邊,看著皇上的聖旨,心中感慨,慕容姑娘一席話,不但沒引來皇上的震怒,反而讓皇上下定決心立儲君,不得不說,慕容瑾這女子……張泰心中一陣歎息,不過一個晃神間,卻見皇上已經將聖旨擬好。
“張泰,用印,然後去傳旨。”皇上將聖旨擬好,便遞給張泰,如此說著。
“奴才遵旨。”張泰恭敬地在聖旨上蓋上印,手中捧著聖旨,躬身而退,出了承乾宮,去傳旨了。
朝中皇子,五皇子身體不好,偏愛詩書,久居深宮,足不出戶,六皇子領兵在外,身在邊境,七皇子放浪形骸,浪跡江湖,便隻有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可堪此重任。而在皇上看來,四皇子歐陽津,生母乃敏貴人,身份低微,並且四皇子平日在朝中表現並不出色,是以皇上將前往南北賑災的重任,交給了二皇子歐陽清和三皇子歐陽沛。
皇上這聖旨一出,不止朝堂,連後宮也看出了些苗頭,朝中大臣紛紛猜測,皇上此舉的用意為何,而後宮,也因為這一道聖旨,開始沸騰起來。
二皇子歐陽清被派到江南治理水患,而三皇子歐陽沛被派到北方治理旱災,當慕容瑾聽聞這道聖旨的時候,心中不由得淡笑,事情正在朝著她預料的方向發展,皇貴妃和賢妃所代表的勢力,也一定會有所動作,而她的目標,隻需要鎖定丞相府和兵部就好。
“慕容姑娘,我此去江南,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年半載,今日特來向你辭行。”歐陽清站在茶房的門口,對著慕容瑾淡笑。
“那麽,慕容瑾祝二皇子功成歸來。”慕容瑾點頭淡笑,她沒想到歐陽清會來向她辭行,除了祝福,她也無別的話可說。
看著歐陽清遠去的背影,慕容瑾若有所思。
“行了,人都走了,就別看了,又不是不回來,我看,再過不久,我該叫你二皇子妃了。”雨霜從茶房出來,笑著打趣道。
“這話不能亂說,未有定數之事,誰也說不準。”慕容瑾低頭掩住內心的想法,說道。
“知道了,不過你和二皇子也挺相配的,他是清逸出塵的男子,你是淡若清梅的女子,若真能成其好事,倒也算一段佳話。”雨霜正色道,她倒是真心覺得,慕容瑾與歐陽清是一對。
可慕容瑾知道,所有的事情都還未有個定數,況且,她答應過娘親,除非找到一個願意用真心來對待她的人,否則,一定不會輕易交出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