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離開宅邸
屋中很靜。白日裏,大多數人都在做事,而且大小姐不喜歡宅院裏人多,所以隻有墨竹與莊宛寧兩人在。一人坐在榻上,另一個人則站著。莊宛寧卻沒有回答。這些日子來,她一次也不曾實行過自己的計劃,僅僅是在府邸裏繞,看到那些奴仆們是如何做事,還有哪裏有無人的小徑。
她想出去。
僅僅是想而已。丫鬟能出去買的東西,也就是些胭脂水粉之類,她如果要別的,就隻能自己出去買。打量了墨竹許久,她忽然道:“墨竹,你過來,站在鏡前給我看看。”
她說。
“鏡、鏡子?”
墨竹問。
她這個丫鬟,因為見識少,所以素來是不大敢照鏡子的。因為小時候有人教她,鏡子這東西會勾魂,也就那些金尊玉貴的少爺小姐們,才有那個能耐照鏡子。那告訴她這件事的人是個親戚,說了句話給年幼的墨竹聽就走了,但墨竹至今都害怕銅鏡,不敢靠近它。
莊宛寧卻不明白墨竹在害怕什麽。但是她溫言勸說道:“過去吧,隻是照一會兒而已。”
她這樣講了,墨竹才戰戰兢兢的邁開步子,往那能照到全身的大銅鏡上去。
她已經走到銅鏡前。這銅鏡已經算是清晰的了。她站在那裏,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因為常年做事,腰線已經歪了,肩膀也有點內側,遠遠不如小姐好看。
莊宛寧起身,到她旁邊。在她看來,這兩具身體,身高相約,因為從前營養就不大好,所以即使長高了,身高也不怎麽樣。
墨竹臉紅起來,羞怯道:“大小姐,我是生得不如你好看的……”
兩人站在一起,一同看著鏡子,這一點就顯得更明顯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看自己的臉,若不是莊宛寧拉住了她的手,她早就用手遮住自己的五官了。如今為了躲避視線,隻得斜著眼睛,看銅鏡裏的小姐。
即使這銅鏡不清楚,她也覺得她好看。
“沒關係,躺在床上,誰也發現不了。”莊宛寧說。然後,走到衣櫥前,慢慢的找著衣裳。
墨竹不知道小姐在做什麽,但她本能的覺得有點點不安。然後她這才反應過來,睜大眼睛:“床、床榻上?”
墨竹不曾聽過什麽女訓女戒之類的東西,對於男女大防,反而沒有那麽在意。她隻覺得床是睡覺的地方,聽不出莊宛寧話裏的意思。
莊宛寧微笑,“對。”
她這話說得玄乎,無論誰都不可能從這斷斷續續的幾句話裏,分辨出她的意思來。說完,她繼續翻衣裳,然後一件一件的,放到墨竹身上比對。墨竹就像個漂亮的白瓷娃娃,她諾諾地說:“小姐,這些衣裳不是我的……”
莊宛寧一件一件比完,終於留下了某件白色的中衣。那中衣做得不錯,輕軟華貴,用最漂亮的蠶絲織成,放出去也能賣幾十兩紋銀,卻也不過是國公府裏,她們這些小姐的普通寢衣而已。
她卻從沒有發現這寢衣是多麽珍貴。
她心滿意足地看著它,僅僅因為找到了一件適合墨竹的衣裳。然後再次擺回了衣櫥裏。墨竹依舊想不明白,小姐到底是要做些什麽,但這時候,屋外卻響起了聲音。紅袖進屋來,“小姐,老爺喚你去偏廳。”
偏廳?
這個時候來喊人,莊宛寧不禁覺得事情古怪。但此時此刻的她,不是個多心的人,於是她道:“好,我這就去。”
說完以後,整理了一下衣裙,命墨竹留下以後,立刻單獨一人出門而去。
莊宛寧始終不喜歡帶著下人出門,呆在屋裏的時候還可以接受,但到了屋外,她就不覺得自己需要這些規矩了。是以墨竹留下來,與其和她一起,還不如看屋子的好。
她來到偏廳,但見一塊屏風在側,莊國棟坐在那裏。這個男人並不老,四十如許的年紀,加上保養得不錯,且身上衣裳都看得出料子華貴,在這個年代,唯有身居高位之人,才能保養得這樣好。
她行禮,“見過父親。”
莊國棟抬眼看了看她,像是感慨地歎息了一聲:“你也長大了啊。”
他做出一副慈父的樣子來。其實除了莊宛寧與那莊雨凝,這家還有兩個兒子,隻是年紀比她們大,早早的考中了一門雙進士,被聖上派遣到了外地去。莊宛寧不曾見過她的一個莊姓哥哥,不過聽說到了過年,他們就會回家裏來。
莊國棟招手,讓她過去坐下。
從來沒見過所謂的和睦家庭,父母雙亡的莊宛寧,心中多疑。大約是她想象力薄弱,從來不知道情愛這兩個字要怎麽寫。要如何與長輩說話,她也不曾學過。但按照她的想法,正常一點的情況下,大約是不會妻妾相爭,男人卻不聞不問的。
所以她心裏,對這莊國棟,並沒有什麽好感。
於是她隻是正襟危坐,聽著這莊國棟說話,觀察他一言一行。古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於她看來,就是離自己不認識的人遠一點,免得遭禍。
莊國棟一笑,即使有魚尾紋,卻也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半點風采,頗有儒門君子之風尚。書卷氣,書卷氣,讀書這件事,除了考功名,大約也就是能為讀書者,多掙一些窮酸腐儒的味道了。
他卻不是個會問些無聊話的性子,立刻開口道:“你見了那二皇子,有什麽感想?”
莊宛寧覺得奇怪——這就是所謂的正經事?
盡管她見識淺,也不覺得父親會和女兒聊婚事,即使這家裏沒有了夫人,唯有一個得寵的姨娘罷了。
因為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所以她微微一笑,然後敷衍道:“看起來就像是從軍隊裏出來的。”
她這話,是活脫脫的諷刺。想到這裏,卻不知那展舒修聽見,是否還是會生她的氣。
莊國棟看她半日,才抿起唇:“你這話,是嫌棄那二皇子了。”
他說,若是尋常人女兒聽來,也有幾分驚心——因為沒有待嫁娘,可以嫌棄自己的夫君。莊宛寧卻不覺得奇怪,原來今日來,是要說關於展舒修的事。即使在古代,她這個父親想必也是個奇葩,居然會與女兒說未嫁丈夫之事。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沉靜,須發皆黑,身上著一件灰灰黑黑長衫,垂下眼來,也就像是在沉思,仿佛一個真正的君子,坐在那裏,都不多斟酌。莊宛寧觀他神色,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不論嫌棄與否,都是要嫁的,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