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欲拒還迎
展舒修冷笑一聲，簡短而傲慢：“怎麽可能？”
他素來心高氣傲，市井之間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何談這樣有缺陷之人。他本就不是什麽有溫情的人，在軍中成長，見慣的都是人與人之間的鬥爭，早已忘了溫暖二字要怎麽寫。莊宛寧見他如此，卻也並不當真，笑道：“那你為何要來？”
這樣一句話，反倒問住了展舒修。
他遂不說話，僅僅是坐在那裏喝茶。這茶砌得自然沒有宮中好，民間一切都比宮裏查，但他卻還是會出宮來，卻不是為著飲茶，而是在宮裏待得厭了，於是出來看看這人間繽紛色，市井獨特景。茶館之中不乏像他們這般，圖熱鬧的公子小姐，也有坐在一角，將茶當酒飲的中年人，更有圍坐在角落下棋的幾個老人家，這茶館價格不貴，於是來的人就多。
他眯起眼睛來，慢慢的看。
莊宛寧見他如此，也就知道這人是忙中偷得半日閑，到市井街頭來躲懶了。在莊宛寧眼中，他們已然成了盟友，就算是喝喝茶，也無傷大雅。於是也靠在牆上，斜著眼打量起這些天子腳下才有的繁華景來。
兩人一時之間，竟然一個字都不講，就這樣看起風景來。莊宛寧在宅邸裏總是不得安寧，如今與展舒修在一起，竟然偷得半日閑，她不知不覺的，就懶惰了下去。茶館之中，人們吆喝喧鬧之聲，隔著一層紗簾遙遙地傳來，一開始聽的時候自然是吵的，但聽久了習慣了，她居然覺得這樣是一種吵鬧的安逸了。
也許他們之間確實什麽也沒發生，隻是兩個累壞了的人坐在路邊想看看風景，然後碰到了一起。——莊宛寧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她斜眼望向展舒修：“你來過這裏麽？”
“很多次，”展舒修承認，他正舉起茶杯飲一口，他在看那邊幾個人下棋，似乎在關注他們的勝負。“累了就來。”
於是她更確認了她的猜想。過一會兒，兩人要了一盤圍棋，跟著下起來。本來茶館裏就備好了不少供遊玩用的東西，圍棋卻是就剩下這麽一盤了。莊宛寧忽然道：“我們來賭一回如何？”
“賭什麽？”展舒修挑眉。
這個少女，總是能想出他想不到的主意，而他願意聽，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未婚妻。更多是因為這個人有趣，所以與她呆在一起而已。隨後莊宛寧說的話，卻平凡得讓他吃驚。
“誰下棋輸了，”莊宛寧懶懶的說著，眼睛裏閃著狡謐的光：“誰就吃一杯煎茶。”
煎茶。——這也是大薑才有的東西，茶不是用清水煮了，而是煎了。而且煎茶很濃，中間添加了各種材料，這家茶館裏，甚至有喝了能讓人醉的辣煎茶。那倒也不難，將侍女喚來，為他們煎就是了，這可是茶館，要什麽樣的茶沒有？
展舒修在前線，素來是行軍打仗的將才，為將者，三十六計爛熟於胸，連那麽大的戰場都能掌控，那下棋自然是下得好的，也不怕莊宛寧一個閨閣女子。於是他就答應了。令人拿了圍棋來，兩人開始下。圍棋縱橫十九道，三百六十一目，如果要認真下起來，可以下很久。
但兩人的本意，本來就是為了打發時間，消弭這段時間的無聊。過完年後，京城又平靜下來了，日子好像還是那麽過，而她失了可以一同遊玩之人，如今就隻剩下一個展舒修。所以她用心下起棋來。
她本來就聰慧，第一局棋就破了展舒修的妖刀式，拍手稱讚，讓侍女來煎茶。茶葉在爐子上燒，隨後煎開的茶，發出來一陣陣味道，看起來半點也不好喝，於是她就笑著讓他喝下去。展舒修本是擅長喝酒之人，但這茶喝下去後，他竟然晃了一下，似乎被折騰得不清醒了。
莊宛寧笑，“你也會喝酒喝醉麽？”
她那語氣，就是在嘲笑他。展舒修見她這樣得意，心中自是不忿，於是冷笑，笑容華麗又那樣幽暗：“下一局，可輪到你了。”他從來就不是會就這樣認輸的人——何況，下棋本來就是他的專長。
莊宛寧聳聳肩，不甚在意的樣子：“你來好了，我不會輸。”
在她看來，的確如此。何況就算是不能……輸人不輸勢，至少她要嚇他一跳。當下就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來。
這話說得太囂張，展舒修氣得不行，卻又拿她沒辦法，因為上一盤確實是他輸了。莊宛寧隻是收拾了圍棋，然後繼續下一盤。他們本來就棋逢敵手難分勝負，這樣一盤棋下來，竟然下了許久。
展舒修棋風大氣，卻很少遺漏細節，布局謀篇穩打穩紮，一絲不差。莊宛寧下棋的時候卻像一尾遊魚，一直尋找機會咬他一口。這樣的打法要很細心，關注整個棋盤的局勢，莊宛寧看起來草包，但實際上卻還真有贏他的資本。
展舒修偷望她一眼：這姑娘太過特別，若不是她提議，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有這麽一手。兩人還是繼續下。但不久，展舒修發現，這棋還真被她下成了另一個模樣。局勢反轉，兩人都已經有了一條大龍，這時候卻誰都沒辦法殺了誰的棋。
局麵一時膠著，輪到莊宛寧，她忽然丟下棋子，坐在那裏，開始長考。長考意思隻有一個，就是當遇到無法改變的局勢時候，就停下來想辦法。她這是卡死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
半響，莊宛寧歎息道：“你還真的認真了？”
展舒修笑，“說一定能贏我的人，好像是你。”
輸贏如何，他自然是在意的。這時候他拿起一杯普通的茶，喝了一口，才發現自己已經渴得厲害了。一盞茶時間過去後，莊宛寧才落了子。展舒修回過頭來，卻是一驚：“你又贏了？”
莊宛寧自然是沒有贏得這麽快。
她隻是絞殺了展舒修的大龍。所謂大龍，就是棋盤裏一長串連著的棋子，如果能夠吃了它們的其中一顆，順著吃下去，就能殺了整個棋盤一大半的棋子，於是最終對手就輸了。她微微笑，她可以這麽說，自然是有她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