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七上八下
蘭香走得很快,墨竹甚至沒能拉住她。
但同時,她也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她是拉不住她的。因為蘭香說得很清楚:她在自責,她隻要一見到他們,就會開始忍不住責怪她自己。
於是,沒過多久,蘭香就拐回了門房裏——那個人人都在欺壓她的地方;而且,看起來毫不猶豫。
墨竹很快意識到,那是因為,蘭香已經不想再多看她們一眼了,哪怕隻是一眼,她都會嫌棄她自己。
蘭香已經走了,而她什麽都做不了。
墨竹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失落。
她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她隻是有些不舍得:說到底,她們的身份處境本來差不多,但現在蘭香卻沒了主子,隻能淪為雜役丫鬟,除了以前攢下的錢財以外,什麽都沒剩下來;
而且,她還要繼續活下去。
兔死狐悲,這四個字,墨竹總算知道,該怎麽寫了。
紅袖走過來拉住她,試圖安慰墨竹:“好了,別想了,再想也沒用。”
她看起來還是那麽堅定,雖然可能心底不會一點雜念都沒有,但紅袖看起來,是真的對蘭香毫無感情,不同情她的遭遇。
她一向實事求是,即使因為這樣,所以在這種時刻,她永遠顯得不近人情。
墨竹一直覺得紅袖和大小姐有幾分相像,但大小姐不會這麽直白地將事情攤開,她會將事情說得婉轉些,好讓他們不那麽難以接受。
紅袖道:“勸也勸過了,就這麽一回——我們以後見到她的機會,可能也不多了。”
她這話說得極其隱晦,大約隻有她們這些丫鬟是聽得懂的。雖然她們都在同一座宅邸裏,但墨竹和紅袖還有個主子,蘭香則沒有,她幾乎失去了翻身的機會,很有可能,她的生活以後還會繼續差下去。
墨竹抬眼看向她。卻沒能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什麽來。
紅袖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回路走去。墨竹沒有反抗。
其實墨竹知道,她的確有些難過,她也皺著眉。
但她擔心的事情顯然和墨竹不同,墨竹是在同情蘭香;而紅袖是覺得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了,她固然會拉墨竹來勸蘭香,但既然沒勸成,也就罷了。
墨竹點點頭,二小姐人都已經走了,她知道,這件事,是應該到此為止了。
兩人默默往回走,一路無話。
這些丫鬟之間的小插曲,墨竹和紅袖自然不會提起。她們都表現得像不知道一樣——因為她們都知道,丫鬟之間的小事,對主子們來說是毫不重要的。
在主子麵前說這些,有些性子不耐煩的人,甚至會嫌她們太囉嗦,管得太多,因為在主子們看來,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他們不願意再聽,因為這樣是在浪費時間。
所以,莊宛寧也不知道,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蘭香一個丫鬟,真的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她還是沒有做出選擇,而在她猶豫的時候,時間一點點溜走。她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生活過於平靜,仿佛她正處於海嘯之前的片刻寧靜之中,而她說不清,海嘯到底何時會起。
她無從猜測。
而現在,她正望著一桌的禮物,正在沉思。
“我也沒想到,收拾屋子會收拾出來這麽多東西。”她歎了口氣,仿佛在逃避責任。
墨竹猶豫了一刻:“這不正說明了,殿下有多喜歡小姐麽?”
莊宛寧心道: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驚喜,好不好?
她盯著桌上的東西看。
似乎——她的意思是,似乎不久前,展舒修就開始送東西給她,在宴席上更是不斷尋機會來同她說話;而現在,莊宛寧知道,他真的開始喜歡她了。
這個喜歡,就是旁人所想的那個意思……莊宛寧不知道,展舒修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總之,他似乎不再像從前那樣冷冰冰,反而有時候也會體貼她的感受,更不要說將她喊出來,隻為了和她說一兩句話的時候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她不可能感覺不到。但問題在於,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
而擺了滿滿一張圓桌的禮物,全都是展舒修送給她的東西。
莊宛寧不知道她該說什麽,這感覺就像是有一個人喜歡她,你知道他是出於好意,但因為不喜歡他,所以反而會因為他的行動而愧疚。
而她的情況,甚至比這還要更複雜一點。
她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她的這個問題,聽上去有些無厘頭,但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她的確希望想清楚,她是從何時起,給了他錯誤的信號——
墨竹記性好,她在一邊慢慢地推測,猶豫地道:“大約……小姐禁足放出來以後?”
莊宛寧點頭,“有可能。”
她隱約記得,她禁足完畢被放出來以後,展舒修來看過她一回,和她打了一場架;而就是那一日,他也送了一把匕首給她。而在慕容家的宴會裏,她就是用那把匕首,將莊雨凝的陰謀逼問了出來。
如果是那一次,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莊宛寧隻能歎氣,她這才發現,她逃走的計劃裏有太多的變數,而最大的一個,就是展舒修。
如果他不喜歡她,那一切自然還好說;而如果他喜歡她,她還能丟下這些,不顧旁人感受一樣,逃離大薑,到另一個地方去,過自己的生活麽?
她不知道,她覺得這樣有些沒心沒肺,雖然她不一定要介意展舒修的感受,但這時候,她的一側天平,終於開始傾斜了。
如果說她心裏是有一杆天平,一邊是留下,一邊是離開;那現在,天平已經緩緩地,從離開那一邊,倒向了留下這一邊。感情最可怕的一點,在於它不講道理。
而且,她的情況,甚至比別人還要複雜很多;她不知道回到現代的方法,她隻是想離開大薑,遠離所有人,過著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僅此而已——而這一切,在這個時刻,居然顯得如此艱難。
這隻是一件小小的意外,她絕對可以處理好;而現在,雖然她很想這麽說,但這樣的謊言,她根本欺騙不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