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他不想走
那語調,仿佛像他早就知道,她多半回來。
要說莊宛寧是怎麽進來的,也不怎麽複雜。
她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手邊的道具更少,她要是能想出來什麽完美的辦法,那是騙人的。即使有左空月在,事情也不見得就變簡單了。她一路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不由得歎了口氣。
三更換班,換走一半的人手,她能想出的法子就是:換人。
樓下傳來吵雜聲,她知道,左空月肯定已經將一半人引到了花園裏。而她現在,隻希望他能夠逃脫。
要知道,他逃不脫的話,那她就成了害他的那個罪人了。
莊宛寧苦笑。
這座宅邸很大,按照莊府的布置,至少有前門和後門;這是常識。而現在,他們已經換了一樣的鬥篷,分道揚鑣,一個從前門過去,一個從後門過去。
看到刺客,侍衛們的反應不會快到去和前門的人聯絡,而是去追殺她——她所要的,正正是場麵亂成一片。
隻要他們都各自追殺,那麽隻要他們兩人進了宅邸,就可以會和了。
前門的人追著左空月,而後門的人則追著她。他們追得越緊越好,她要利用這一點,進宅邸來。
而現在,兩撥人都追著穿黑衣服的刺客,他們一定都會跑來花園。然後,她從後門跑到花園,用一個岔口甩開了他們,直接轉過來宅邸裏頭;
而左空月這時候,應該和前門追著她的那批侍衛遇上,他跑進花園,一同引著兩撥人,而前門的那幫侍衛,就會一時眼花,以為他們追著的人是她。
那麽,她就能脫身,並來到這裏。
現在這樣的招數,或許可以為她爭取一點時間。這件事情真正的難點,並不在於殺入宅邸;而是爭取時間,見到阿薩勒。
兩撥侍衛追上去,追到的不是她,而是左空月。
隻要左空月武功足夠好,裝成一隻鬼魂,然後伺機離開是沒問題的。屋裏空空蕩蕩,她剛才也確實看到了一些東西。
這個計策不好,可已經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了。而她的時間,又真的不多。
莊宛寧很快平靜下來,她坐在那裏,看著原本就清減,現在似乎更瘦了一點的阿薩勒。單單聽剛才他們所說,她已經知道這幾日,他到底經曆了多少事情。
他身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而據她所知,他在京城交到的朋友並不多。
宅邸裏布置得很簡陋,一張破爛的桌子,一張要用厚紙板來墊腳的椅,一張鋪了簡陋草席的床,明明那麽大,卻很髒,明顯許久不曾打掃過。
他被虧待了,莊宛寧心裏登時像被砂石填滿,砂石粗糙得她難受。
“你走不走?”她問他。
她不是在說笑,她想帶他走。
無論去哪裏都好,她不相信他心甘情願被關在這裏。她看向他,卻忽然看見他搖了搖頭。
她震驚,完全想不明白:“怎麽不走?你以為他們會留著你的性命?”
莊宛寧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阿薩勒莫非是自願的——不,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自願去死!
“突厥撕毀了和約,他們已經放棄了我,”阿薩勒淡淡地說,“你走吧,再不走,就是死。和他們一樣。”
就同從前一樣。
他表情淡漠得像是不在乎這些,莊宛寧幾乎要上前去揪他的領口,“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帶你走!”
她幾乎是喊出聲,因為她知道,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走不走,隻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她擔心,一旦走了,哪一天他就會無聲無息消失在宅邸裏,而且他們再也見不到麵。
她不想那樣。
阿薩勒卻沒有說話。兩人對視,他的眼神很複雜,像是想勸說她,卻開不了口。
莊宛寧所不知道的是,阿薩勒的心情如何。他的家國都拋棄了他,而且說不定根本沒人會想他回去。他不是不想走,他隻是不希望她會出意外。
她畢竟不是個想象力強的人,不知道他如何想。
莊宛寧道:“你就不想報仇麽?”
她質問他。
她不能相信,這個人會真的一點人性都沒有,甚至連旁人陷害他的仇都不想報。然而很快,她看到他糾結了一下,那一刻他的表情很複雜,仿佛是想去的。
她一咬牙:“我可沒這麽容易死,就算死,也一定是因為我自己放棄了。”她說話時候的語氣惡狠狠,毫無猶豫,然而人人都聽得出,這隻不過是一時的氣話而已,毫無根據。
可是這時候,門外傳出了響聲。
莊宛寧渾身一顫,她知道,這是追兵來了,她不得不走了。那幫侍衛不是蠢貨,他們知道,刺客進來,目標一定是阿薩勒;所以,他們找來這裏,是最好的辦法。
阿薩勒更是沒辦法讓她留下來,這是別人的地盤,不可能藏得住一個她。
這也就意味著一件事:她連陪他一起過這種日子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開了窗,準備從窗前跳出去。她回過頭,再問了一遍:“你真的不走?”
“不走,”阿薩勒搖搖頭,他還沒有淪落到,要人來救的地步。
她看著他,身後是無數追兵,而麵對她的,是和阿薩勒永遠訣別的可能。
他對她微微一笑,替她打開了窗,“你們不是有句話麽,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快走,我可以的。”
可以?他在說什麽鬼話?
而她一離開這屋子,很可能哪裏都回不了。並不是每一次逃生,都能逃成的。作為一個從腥風血雨中活下來的求生者,莊宛寧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可是她隻能走了,她終於放棄,抓起匕首,往外就逃。隻要她想逃,就總沒有逃不掉的。
她繼續往外殺去。
血花飛濺,刀刃閃光。她身法靈活,宛若一隻翩然蝴蝶。
鬥篷之上,染上一層又一層血跡,交錯重疊,滲人心脾。
一路揮動匕首,才終於解了她心底的一絲不甘。她的確是來了,但她卻沒能想到辦法,將他帶出去。莊宛寧也不是很分得清,她到底是在恨阿薩勒不逃,還是恨深陷權力鬥爭的自己。
她很難過啊。
莊宛寧逃了很遠,然後脫掉鬥篷,就地燒掉它。
她知道一定能想到辦法,將他救回來。
然而才沒有多久,她聽到了一個消息,而這個消息,不是穆瀟瀟告訴她的,而是左空月。
據說,不久之後,阿薩勒就會被送往前線,作為要挾突厥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