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盟友

  “我相信您。”艾格隆非常感動地閉上了眼睛,“我會等待那一天的。”


  看著艾格隆誠摯和喜悅的樣子,蘇菲眨了眨眼睛,心裏也感到非常欣慰。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靜靜地看著艾格隆。


  “艾格隆,人隻要有希望,那碰到再多的困難都能夠克服過去,況且你現在的情況還不算特別糟糕,所以沒有道理灰心喪氣。”頓了頓之後,她伸出手來,拍了拍艾格隆的臉頰,“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已經累了吧。”


  她親昵的動作讓人倍覺親切,就連艾格隆也不禁心生感動。


  可惜感動歸感動,他注定不可能聽從對方的話,因為他沒有辦法等待。


  這座華麗的牢籠絕對不能成為自己的歸宿。


  和蘇菲公主告別之後,艾格隆又沿著原路返回到了宮室當中自己的居所。


  縱使身為囚徒,但是他的生活待遇並沒有多少虧欠,和皇族其他成員倒是差別不大。


  房間裏鋪著厚厚的地毯,牆壁上掛著鎏金的壁燈,同時貼著紫色和金色相間花紋的牆布。在裏側有一個壁爐,壁爐兩側的牆壁掛著大型的裝飾畫,同時旁邊還放著天鵝絨軟墊長椅,長椅的旁邊還放著產自薩克森的大瓷器瓶,裏麵插著鮮花作為裝飾。


  總得來說,整個房間的布置充滿了宮廷的雍容華貴,唯獨缺乏真正溫度。


  這裏就是他新的一生所成長的地方,但縱使再怎麽舒適,這裏對自己也不過是個高級囚籠而已。


  現在已經是初夏時節了,室溫比較高,所以他打開了窗戶,然後坐在了長椅上,隨手拿起了一本書翻看了起來。


  然而過得不久,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殿下,我可以進來嗎?”房間外傳來了他的監護人馮-迪特裏希施泰因伯爵的聲音。


  “請進吧。”艾格隆隨手將書放到了旁邊的軟墊上。


  門很快就打開了,然後伯爵踏著輕緩的腳步走了進來,然後坐到了艾格隆的對麵。


  “殿下,剛剛親王大人找到了我。”一坐下來,他就直接開門見山,“他對您對待他的強硬態度有些不滿。”


  “這並非我的本意。”艾格隆有些不悅,“我隻是拒絕了他的安排而已,我想我是有這個權利的。我有嗎?”


  “親王殿下的安排,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也許並不那麽吸引人,但肯定相當切合您目前的處境——”伯爵回避了艾格隆的反問,似乎試圖勸解艾格隆,“所以我認為您最好重新考慮一下。”


  “也就是說,不管我怎麽樣回答,最終我都必須順從他對我的一切安排了是嗎?”艾格隆冷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還何必來詢問的我意見呢?您直接把我押送到任何親王殿下想讓我去的地方就好了。”


  他的嘲諷,讓伯爵的神色變得相當複雜,又是無奈又是黯然。


  沉默了片刻之後,伯爵重新開口了。


  “殿下,我已經在您身邊七年了。”伯爵看著自己所監護的少年,嚴肅地說,“人的一生最多不過七十年,我已經把十分之一的生命放在了您的身邊,這七年來我一直都在盡心盡力地照顧您,請您相信,我不是為了讓這一切都變成笑話而這麽做的——盡管一開始這是義務,但我相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夠享受到大體上幸福的人生。所以,親王殿下,我懇請您拋開情緒,仔細再想想我接下來的話。”


  誠懇地說出心裏話之後,他又轉入了正題,“沒錯,像您這樣年紀的人,都很討厭被人支配,被人高高在上地命令,可是從實際出發,讓您進軍隊客觀上對您也很有利,不是嗎?您的父親雖然已經離世,但是他的威名卻仍舊流傳於世,尤其是那些軍人,哪怕是英人都對他敬佩不已,因此如果您走上他的道路,豈不是最能夠滿足人們的期待嗎?如果您展現出自己的才能,在軍隊裏麵積累自己的名譽,那麽您的處境可能會大為不同。”


  說完之後,伯爵重新看向了艾格隆,眼神當中充滿了誠懇。


  他在暗示自己的學生未來也許可以靠在軍隊當中的威望來擺脫鎖鏈,出於自己的立場,他也隻能暗示到這一步了。


  平心而論,他的話也很有道理,是非常能夠說服人的,可是知道羅馬王後續命運的少年,卻對此根本沒有任何期待。


  在原本的曆史上,他按照奧國皇室的意誌進入了軍隊,接受了嚴苛的軍事訓練,但是最後得到的無非是一個榮譽頭銜而已,根本沒有指揮任何部隊的權力;更有甚者,梅特涅還堅決不給他任何展示自己軍事能力的機會——


  就在1830年,隨著法國七月革命的爆發,革命浪潮再度席卷歐洲,波蘭和意大利成為了風暴的中心,而躊躇滿誌羅馬王堅決請求率自己的部隊去保護母親所在的帕爾馬,然而梅特涅斷然否認了他的建議,讓羅馬王悲憤不已,在兩年後因為軍營裏染上的肺結核抑鬱而終。


  可想而知,如果他抱著“走上父親光榮老路”的想法加入奧隊,那麽等待著他的隻剩下絕望而已。


  所以這條路他堅決不打算走。


  但是,以他現在的處境,就算想要反抗,也不能完全靠硬頂,必須講究一下策略。


  可惜他現在手中的籌碼少得可憐,就算想要使用策略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先生,既然您跟我講感情,那我承認我確實相信您對我有感情,所以我們幹脆也坦誠一點吧。您回答我,您真的相信首相閣下會樂意看到我在任何地方擁有威望嗎?”艾格隆歎了口氣,“坦白說,我根本不相信。”


  伯爵頓時語塞,他想要說點安慰的空話,但是在少年的目光下,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親王殿下已經五十幾歲了,而您才十幾歲。”最後,他隻能小聲繼續暗示。“時間站在您這一邊,隻要您繼續按部就班,終究有一天,對您的禁錮會放鬆的。”


  “您說得好像奧地利隻有他一個人想要對付我一樣!”艾格隆重重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完全不信,“我雖然有了一個頭銜,但有誰會把我真的當成奧地利人嗎?沒錯,我是萊希施泰特公爵,但是那個見鬼的地方在波西米亞!我這輩子都未必能去一次……很明顯,我隻是一個空有頭銜的乞丐,寄居在這個宮廷而已,歐洲已經沒有任何一頂王冠跟我有關係了——這不是親王殿下一個人的想法,其他人也會這麽想的,不是嗎?既然這樣,我再怎麽努力表現,又有什麽意義呢?”


  在艾格隆的詰問之下,伯爵的臉色更加尷尬了,他心裏清楚對方說的是真的。


  “可是如果您一直反抗親王殿下的安排的話,恐怕他會很生氣的。”最後,他隻能無力地說出繼續對抗的可怕後果。


  “那麽他生氣之後又將怎麽辦呢?把我也送到某個荒島上去嗎?以什麽罪名?不尊敬梅特涅之罪嗎?”艾格隆並沒有被嚇住,反而冷笑著又是一連串反問,“我並不記得有誰說過我是罪犯,對吧?”


  “他當然不至於這麽做!”伯爵連忙擺手,“但是,他肯定會用各種方式來懲處您,而且就連我們也一定會受到懲處。”


  “也就是說,因為我有利用價值,所以就算觸怒了他,他也不會把我怎麽樣,但是會讓你們承擔他的怒火,對嗎?”艾格隆繼續冷笑著,“他用你們來威脅我?”


  “或許我高估了我們這些人在您心中的地位,但是殿下,您可以相信,梅特涅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您的處境比現在還要艱難許多。”伯爵回答,“就我來說,跟隨您並不會給我帶來多少光輝的履曆,就算把我趕走了,我也可以去享受剩下的人生,可是您呢?到時候您又該怎麽辦?如果有我在的話,至少我還能夠替您分擔一些壓力。”


  艾格隆一時無語。


  倒不是他無言以對,而是對方這些話都是出自於真心,他實在不忍心再說什麽尖刻的話來傷對方的心。


  雖然是奧皇派過來的人,但是畢竟也是照看了自己這麽多年,要是說沒有感情那肯定不至於。


  “好吧,既然您都這麽說了,我會認真考慮的,實在不行就答應他吧。”思索了片刻之後,艾格隆總算點頭答應了下來,“不過,我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就讓梅特涅得逞的,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堅持一下,哪怕隻是為了讓他不爽我也要堅持一下,您得再幫助我一下,我要到最後一刻才點頭服軟,讓他知道我絕對不是他唯唯諾諾的奴才。”


  “非要任性一次嗎?”伯爵為難地看著他。


  艾格隆又點了點頭。


  伯爵眨了眨眼睛,親王的威脅和多年來和艾格隆相處的感情,讓他心裏極為糾結,遲遲下不了決定。


  “您能保證到最後會聽從安排嗎?”最後,他小心地問。


  “我承受不了失去您照管的代價,所以我會的,先生。”艾格隆目光誠摯地回答。


  他心裏當然不願意,但是他不介意口頭上安撫一下對方。


  在他現在所處的環境裏,“如何以最誠摯的態度說謊”,一直都是宮廷顯貴們必修的學問,雖然年紀輕輕,但是他至少也有幾分火候了。


  “好吧……既然這樣的話,我就盡我最大的努力為您說情吧……”伯爵長歎了口氣,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也許再堅持一下的話,親王殿下最後改變主意了也說不定。”


  艾格隆知道,這已經是伯爵所能做的最大善意了,他在夾縫當中,處境並不比自己舒服多少。


  “謝謝您,先生。我不會再讓您為難的。”他再度做出了保證。


  正當兩人對話結束之後,一位侍從官敲響了門然後走了進來。


  帶著完美的笑容,他恭敬地向小公爵行了禮。


  “殿下,皇帝陛下請您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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