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告別與期許
隨著清晨的到來,原本幽靜的鄉間別墅多了些許喧鬧,侍從們到處收拾東西,為禦駕重返美泉宮而做準備。
用過了早餐以後,皇帝陛下率先登上了馬車,於是浩浩蕩蕩一行人,將踏上回宮的路。
皇帝陛下的表情嚴肅,看得出來心情並不是很好,大家大概也知道為什麽——就在昨天,特蕾莎公主一通莫名其妙的發作,敗壞了陛下的興致,也違反了他的計劃。
礙於顏麵,陛下不會拿特蕾莎出氣,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觸黴頭的話肯定會被遷怒遭殃,所以人人都低眉順眼極少說話,一行人當中有一種異樣的沉悶感,並沒有多少鄉間旅行的歡快。
艾格隆並沒有在意這些,他趁著臨行之前,跑去給特蕾莎送別——特蕾莎不會跟著一起前往美泉宮,而是直接返回自己的家。
當他找到特蕾莎的時候,她正在和自己的侍女一起,把她的行李搬上馬車。
“特蕾莎,早上好。”艾格隆走了過去,然後禮貌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特蕾莎轉過頭來,然後麵無表情地跟他點了點頭,“早上好,艾格隆。”
“你沒叫人來幫你嗎?”艾格隆有些疑惑,然後順手幫她提起了腳邊的箱子。
“是我拒絕了,我可不想因為我而讓誰倒黴。”特蕾莎平靜地回答,“宮廷真是個趨炎附勢的好地方。前天還是人人對我畢恭畢敬,轉眼間人人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變臉如此之快,倒是讓人有些驚歎……”
“沒關係,再過一陣子,等風波過去了,又會重新變回原樣的。”艾格隆有些抱歉地安慰了她,“另外,真的謝謝你,為我承擔了原本跟你無關的壓力。”
“你要說的就這些嗎?”特蕾莎不耐煩地問。
一邊說,她的手一邊把垂下的長發繞著食指絞了一圈,然後又鬆開了,顯得心煩意亂的樣子。
“……”艾格隆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到底應該怎麽說。
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期待與你的再會,我希望那時候我能夠讓你開心而歸,而不是像今天這樣。”
“這還差不多。”特蕾莎嚴肅的表情總算放鬆了一些,“艾格隆,再見。”
“再見。”艾格隆一邊說,一邊幫她把行李箱放到了馬車上。
在他的注視下,特蕾莎走上了馬車,然後坐到了坐墊上。
她的目光越過車窗,平靜地看向了下方的少年。
馬車緩緩啟動,艾格隆站在原地目送對方離開。
“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片刻後,她突然大聲喊了出來,“我會做到的!”
艾格隆隻是笑了笑,然後揮了揮手跟她告別,眼見著馬車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樹林的陰影當中。
而現在也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
他回到了皇帝陛下的車駕旁邊,然後登上了一輛馬車,跟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起踏上了歸途。
當他回到美泉宮的時候,已經是接近黃昏時分了,艾格隆因為車馬勞頓有些疲勞,所以直接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休息。
然而,事與願違,還沒有等他躺下,他的監護人迪特裏希施泰因伯爵就馬上覲見了他。
艾格隆大概也能猜到對方的來意,所以也沒有耽誤時間,立刻就召見了他。
“殿下,我聽說特蕾莎公主突然臨時變卦了?”一見麵,伯爵就開門見山。“還當麵頂撞,惹怒了陛下?”
“您的消息還真是靈通,我們才剛剛回來您就知道了。”艾格隆微笑著回答。
“殿下,這可是您自己的事情啊,您不應該更加緊張一些嗎?”伯爵對艾格隆的態度有些奇怪,“為什麽這樣?殿下之前對您的印象不是挺不錯的嗎?”
何止不錯,我要是當時求婚的話,現在恐怕都已經直接宣布訂婚了!艾格隆在心裏吐槽。
但是,他不可能把其中的是非曲折都說給對方聽,所以隻能含糊其辭。“女孩子的心總是善變的,又有什麽辦法呢?”
伯爵看了看少年人,因為擔心他氣餒沮喪,於是也放緩了語氣開始安慰他。“殿下,您也別灰心,這件事既然是陛下的主意,那麽不管怎麽樣他都會促成的,特蕾莎殿下也隻是說需要繼續考慮,她就算一時犯糊塗,但最終還是會認清現實——說到底,她就算再去其他地方找,又怎麽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呢!您隻需要靜靜等待就好了,一切很快就會重回正軌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原本一貫非常嚴肅的伯爵倒顯得有些感情外露,倒像是個因為孩子被人輕視而憤憤不平的家長一樣。
發泄了片刻之後,他終於重新恢複了嚴肅,“好了,我再告訴您一個消息——您之前寫的那封信,我前兩天已經送到了法國大使手上了,我想他應該會快馬加鞭直接送到巴黎去的。”
就在離開美泉宮之前,艾格隆寫了一封和解信給法國國王查理十世,在信中保證自己絕不在此刻支持任何挑戰他權威的法國人,毫無疑問這封信一定會讓老國王心情舒適不少。
“大使有什麽意見嗎?”艾格隆不動聲色地問。
“大使先生對您的高風亮節、寬宏大量,以及對法蘭西的熱忱,都非常滿意,他也為幾十年的仇怨以這種方式告一段落而感到欣慰。不管他這些話是糊弄人的外交辭令還是真心的,總而言之,您的書信起到了讓您置身事外的作用,殿下。”伯爵回答。
接著,他突然話鋒一轉,“另外,那位大使先生還特意提出了一個要求,他想要求見您。”
“求見我?”艾格隆有些疑惑,“莫非他得到了我的書麵保證還不滿意,還想要當麵聽我保證嗎?”
“他倒不至於這麽無禮。”伯爵搖了搖頭,“實際上,殿下,這反而是他的個人要求,他像是對您有些好奇,所以想要親眼見識一下您的風采。”
“嗬,真是讓人榮幸。”艾格隆嘲諷地笑了起來,“好奇?他是把我博物館裏的蠟像了嗎?抱歉,我沒有空接見一個波旁家族的臣仆。”
伯爵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猶豫了一下。
“怎麽,您有不同的意見嗎?”艾格隆有些奇怪地問。
“殿下,我個人覺得,如果您能夠抽空見他一麵的話,恐怕對您也不無好處。”伯爵小聲回答,“您雖然與法蘭西已經注定無緣,但是您畢竟還是在奧地利有自己的前途,我期待您能夠成為帝國未來的支柱,發揮您的才能;而這就需要您建立一個關係網絡,至少不能讓歐洲的大人物們忘記您的存在,為此而放鬆一下原則和驕傲,是有益的。”
頓了頓之後,他把聲音放得更加低了,“十年前,就是在維也納,列強們召開會議,主宰了歐洲命運,而我恰好也曾經是親曆者之一;就是在這裏,我親眼見到了那些大人們是怎樣訛詐,撒謊,欺騙,裝模作樣、出爾反爾、勾心鬥角,就是那麽一點點人,在酒後的昏昏欲睡當中就決定了上億歐洲人未來的命運,劃定了一條又一條國界。
毫無疑問,梅特涅,塔列朗,斯圖爾特他們個個都是天縱其才,但更重要的是他們恰好處在了權力網絡的核心,被他們各自的君主賦予了如此重任。而我希望您也能夠有這樣的本領,這種本領絕不是天生就有的,也不可能通過老師幾句話就能夠得到真傳,相反必須要經過錘煉,用學習到的洞察力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您,就缺乏這樣的機會,所以我認為您應該去試試,讓自己在棋盤上有一席之地。。”
伯爵的語氣相當懇切,艾格隆一言不發地聽完了。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監護人對自己的期許,他希望自己未來能夠成為撼動歐洲的大人物,而不是默默無聞地隱居——盡管是以奧地利帝國皇族和重臣的身份實現這一切。
想盡辦法和卡爾大公聯姻,利用這個身份積累金錢和威望,最後靜待時機擠進核心決策圈,這就是他為自己構想的路線圖吧。
也不能說不美好,但是這確實不是他願意去等待和爭取的。
不過,即使兩個人的未來期望南轅北轍,至少目前的路還是一致的,伯爵的勸告確實有道理,有機會施展自己影響力的時候,為什麽不呢?
哪怕再怎麽厭惡波旁,至少這也是第一次有在台上的政治人物把自己當回事。
再說了,自己都已經拉下臉來寫保證書了,那就算再被人當成展覽品參觀一次又有什麽呢?
從這一點來說,確實也是很不錯的開始了。
一想到這裏,艾格隆就改變了主意。
“我倒是無所謂什麽尊嚴,可是我在這裏並不是想要見誰就見誰的。”他冷靜地回答。
“隻要您點頭,那麽法國大使會想辦法去跟梅特涅閣下去提出要求的,接下來就是他的事情了。”伯爵點了點頭,似乎對艾格隆如此虛心納諫而感到非常滿意,“殿下,雖然我知道您早就學會了怎麽待人接物,但是我還是要提醒您一下,您應該對他盡量溫和親切一點,這對您有好處。”
“這一點您倒是不用擔心,”艾格隆微笑了起來,“說出來您可能不信,現在的我,是最鐵杆的波旁王室支持者。”
你們可千萬別在我動手之前倒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