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王師北逃
六月初八。
弘農郡,陝縣(今河南三門峽市)。
天色尚未全亮,數百道身影正急匆匆向東行進。
隊列散亂,毫無秩序,更找不到一絲屬於天子的儀仗,但這支隊伍卻屬於當即的大漢天子劉協。
伏完、董承一左一右護衛兩翼,楊琦、丁衝、楊彪、種輯、鍾繇等近臣也踉踉蹌蹌緊隨其後,這些原本應該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們,此刻早已沒有一絲威儀,有些人不僅丟失冠冕、披頭散發,甚至有個別官員赤著雙腳,狼狽不堪。
昨日楊奉招來了白波軍與南匈奴的部隊前來勤王救駕,李傕、郭汜等人措不及防,陷入苦戰,同時求救於段煨、張濟,但段煨選擇袖手旁觀,張濟則以宿醉未醒為由,拖延至下午才將張濟的部隊投入戰場。
此時雙方士兵皆以疲憊,張濟這支生力軍立刻將膠著形勢改變,他們毫不顧忌“敵我”,見人就殺,無論西涼軍還是朝廷官兵、白波匈奴,無不慘死於張氏叔侄的屠刀之下。
朝廷的部隊被徹底衝散,楊定獨自向南逃竄,董承、伏完手中隻剩下不足一百名親衛,勉強保護著皇帝、皇後及百官向東逃竄,楊奉則負責集結流散士卒,用最後的兵力拖延張濟。
劉協雖然身下有馬可騎,但缺乏高橋馬鞍的他依然感到雙腿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派往前方探路的斥候縱馬匯報:
“陛下!通往函穀關的道路被人破壞,無法通行!”
當朝國丈伏完臉色頓時十分難看:
“可否派人清理?”
斥候一身疲憊,卻隻能搖頭:
“有半座山丘坍塌,道路完全堵塞,除非有數千士兵,否則短期內難以清理。”
伏完看了一眼身後的殘兵敗將,隻能長歎了口氣。
董承則開口問道:
“陸上不得通行,走水路如何?我等順流而下,速度應該會更快!”
楊彪直接否決:
“老夫是弘農人,此處河水湍急,暗石眾多,絕非穩妥之策!”
丁衝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壺淡酒,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劉協:
“尚未找到水源,還請陛下稍飲此酒。”
劉協輕聲道了一句“有勞”,接過酒壺喝了一口,他雖然沒有徒步行走,但整整一天一夜都處於高度驚恐的狀態下,又沒有進食,早就處於半脫水的狀態。
連喝了兩口之後,他才想起自己腹內空空:
“可曾有食物?”
眾人皆是搖頭,劉協這才想起一位臣子——一位給他默默提供了一年肉幹的大忠臣:
“賈文和何在?”
眾人仍然搖頭:
“昨夜我等皆潰散,並未見到宣義將軍。”
有人還嘀咕了一句:
“叛軍擒獲了諸多公卿,賈文和或許已經被害也說不定……”
劉協麵露哀傷,就聽陳紀安慰道:
“賈文和畢竟涼州名士,無論李傕郭汜,還是段煨張濟,向來敬畏其能,就算不慎被擒,也不至於有生命之憂,陛下咱可放心。”
劉協這才愁容稍緩,又聽到遠處一陣馬蹄聲和腳步聲,眾人大驚失色,卻看到來者並非追兵,而是楊奉引著白波大帥李樂、韓暹、胡才、南匈奴右賢王去卑等各自帶領數百人趕來匯合。
等到各路人馬陸續到齊之後,加上禁衛、百官、宮女、家眷,這個小小的陝縣,一時之間也聚集了近萬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本就是烏合之眾,如今更是強弩之末,隻要叛軍再次追上,己方必然要全軍覆沒!
劉協和百官商議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東行之路已被堵塞,我等隻能渡河北上,經由河東、河內而重返洛陽!”
等到他們開完會議之後,大帳之外已經響起了喊聲:
“陛下!張濟大軍已經殺至十裏之外!”
劉協和百官無不麵如土色:
“撤!快快準備渡船!”
-
半個時辰之後,張濟望著已經空空蕩蕩的黃河,有些惋惜地跺了跺腳:
“還是晚了一步!竟然讓天子在我眼皮底下逃走!文和公,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站立在他身旁的,赫然就是從劉協身邊悄然離去的賈詡。
賈詡雙手籠在長袖之中,任憑衣袍被河邊的寒風吹拂:
“河東太守王邑是個倔強脾氣,我軍若是想要渡河,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張濟仍然有些不甘心:
“那……就這樣放任天子離開?”
賈詡目光低垂:
“老夫尚有一計,隻是十分凶險。”
張濟連忙問道:
“先生請講!”
賈詡抿了抿嘴唇,輕聲說道:
“舉兵攻打函穀關,從速占領洛陽,而後以河南之地為根基,向東討伐陳飛!”
張濟嚇了一跳:
“陳飛?他坐擁兩個兗豫二州,麾下兵馬如雲,我如何是他的對手?”
賈詡笑了笑:
“昨日將軍從李傕營中劫走了郭嘉,老夫審問之後方才得知,陳飛以朱儁為帥,舉兵攻打淮南袁術,此刻中原正是空虛之際,若是將軍聯合段煨,以精銳步騎,驟然發難,或許真的有機可乘!”
張濟隻思索了幾秒鍾,就再次搖頭:
“不妥,不妥,函穀關本來就是堅城,陳飛也派遣兵馬日夜守衛,倉促之間恐怕難以攻克,隻要稍有耽誤,他就可以調遣兵馬支援前線,而我軍糧草不足,勢必難以堅持……”
他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張繡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叔父,我軍抓獲了數百名漢朝官員和家眷,還截下了幾十車財物!”
張濟揮了揮手:
“你也跟我從軍近十年了,這點事情還要問我?”
張繡嘿嘿一笑,轉身就要去處理。
按照慣例,財寶全都帶走,俘虜之中,男的盡數殺死,女的則賞賜給將領為奴,實在太醜的則交給士卒們發泄……
但他剛剛轉身,就聽到了賈詡開口:
“少將軍且慢!”
張繡一愣,停住了腳步:
“先生可有吩咐?若是身邊缺少侍女伺候,可以優先挑選。我剛剛看了,確實有幾個長相心疼的,隻是不知道合不合先生的胃口。”
聽到如此粗鄙之語,好歹也是名士的賈詡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張濟卻不意外,笑著問道:
“文和公,先生在長安的時候,就經常阻止李傕、郭汜濫開殺戒,如今可是有要替他們說情?”
賈詡並不否認:
“將軍既然無意東出函穀,又何必濫殺朝廷官員?不如放他們渡河,也好留個善名。”
張濟有些想笑:
“事已至此,善名於我又有何用?”
賈詡也笑了笑:
“追殺朝廷的兵馬,乃是李傕、郭汜的亂兵,將軍乃是解救天子的功臣,如今再送還公卿百官及其家眷,朝廷必然能夠體諒將軍的忠心,老夫再親身前往河東麵見陛下,天子聖明,必然對將軍進行嘉獎。而李傕、郭汜欺淩朝廷久矣,陛下必然記恨,將軍則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大義之名討伐李郭,進而獨有關西之地!”
張濟目光一動:
“文和公所言當真?”
賈詡笑得極其自信:
“老夫家眷四散,全靠將軍幫忙搜救,又何必欺騙將軍?”
張濟稍稍露出歉意:
“是,此次我軍得以大勝,本就全靠文和公為之籌劃,張某不該有所懷疑,還請先生原諒。”
賈詡不以為意:
“將軍要成大事,謹慎一些並不是壞事,要是太過輕易相信他人,將來恐怕會吃虧。”
張濟連連點頭:
“文和公所言甚是!”
-
幾乎同時,一駕簡陋的馬車緩緩通過函穀關。
賈穆從車上跳了下來:
“娘,我們安全了,現在我可以騎馬了吧?”
車簾揭開,露出了一張中年婦女的憔悴麵龐,她微微蹙眉:
“也不知道你爹為什麽還要獨自留在虎狼之地,如今道路毀壞,他又該如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