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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忠臣唯有一死

  初平二年,七月十一日。


  大漢驃騎將軍、河內太守、假節開府、晉陽侯,張楊,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渡過了黃河。


  和他一起抵達京城洛陽的,除了數千親兵之外,還有多達一百二十六副靈柩,其中就包括當朝天子、皇後、三公、九卿。


  大漢朝廷的主心骨,幾乎全都安靜地躺在了這些冰冷的棺材之中!

  唯一逃過一劫的重要人物,竟然隻有衛將軍董承,因為之前被韓暹襲擊,他提前逃亡河內,因而沒有吃到袁紹送去的糧食,這才幸免於難。


  董承原本想要在河內重新募集士兵,但他實在找不到糧食,再加上劉協忽然駕崩,他隻能放棄了征兵的計劃,跟隨張楊一同南下。


  比起六神無主的董承,張楊的心情要複雜得多。


  原本想要成為第四個董卓的他,現在麵臨著一個無比現實的問題:


  就算劉協還在手中,隻擁有一個河內郡的自己……似乎根本不可能爭得過陳飛啊!


  當他率兵渡河的時候,一度還在擔心,陳飛會不會以各種理由要求他減少隨行兵力,但直至他的五千人馬全部過河之後,陳飛的使者、負責傳遞號令的二堂兄陳封才姍姍來遲。


  陳封看了一眼那麵“驃騎將軍”的大纛,似笑非笑地向他說道:


  “張將軍,武功侯及洛陽吏民,全都出城十裏,在前方列陣相迎。”


  張楊謹慎地問道:

  “敢問使者,張某所帶五千兵馬,是屯於城外,還是隨我一同進城?”


  陳封搖了搖頭:


  “武功侯並未明示,小人豈敢擅自揣測,還請張將軍自行決斷。”


  張楊頓時心下惴惴,這五千兵馬,可關係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如果隻能留在城外,恐怕自己今晚一定會失眠!


  不如歸去?


  他的心裏忽然跳出了這麽一個念頭。


  反正陳飛勢力強大,自己絕對不是對手,與其以卵擊石,還不如當麵認慫,等到交出天子靈柩之後,就立刻返回河內。


  畢竟,張楊從來沒有得罪過陳飛,後者於情於理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翻臉不認人吧?

  想清楚之後,張楊反而鎮定了許多,笑著說道:

  “陳車騎仁德之名宣於四海,張某仰慕已久,真想早一點得以拜見啊!”


  他沒有等太久,片刻之後,他就看到了“車騎將軍”、“陳”的大纛。


  以及……列陣嚴整的數千名騎兵!

  張楊是並州雲中人,自幼就擅長騎射,麾下也有一支親衛騎兵,但如今麵對陳飛的三千鐵騎,卻沒來由覺得自己低人一頭!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對麵那些騎士胯下的那個東西……和自己不太一樣!

  【那個馬鞍……有古怪!】


  在馬背上長大的他立刻就想明白了:

  【為什麽我沒有想過?等我回去,一定要派人仿造!】


  三千鐵騎,這當然不是陳飛在洛陽的全部兵力,騎兵之後,自然還有數千步卒,大概是昨天吃了肉食的緣故,比起旅途勞頓、疲憊不堪的張楊部隊,每個人都顯得格外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張楊心中更加確定,如果陳飛此時發難,自己的五千精銳恐怕會全軍覆沒!


  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當即翻身下馬,快步向大纛之下走去,一邊還高聲喊道:


  “河內太守張楊,拜見武功侯!”


  他的驃騎將軍之職,還在陳飛的車騎將軍之上,但他隻用“河內太守”自稱,顯然是不敢在陳飛麵前擺譜!


  等到他走進十步之內,恭恭敬敬彎腰下拜之後,陳飛才翻身下馬,向前迎了一步:

  “張將軍快快請起,一路護送天子百官靈柩,實在辛苦。”


  張楊連連搖頭:

  “張某當時明明身在河東,卻不能護衛天子周全,實在罪不容誅!”


  在張楊身後,是腿上有傷、行動不便的董承,他一邊輕微喘氣,一邊向陳飛施禮:


  “衛將軍董承,拜見武功侯!”


  他就稍稍有些尷尬,衛將軍是僅次於“車騎將軍”的官位,但他除了這個職位之外,也沒什麽可以自稱的名號。


  陳飛看了一眼他被韓暹叛軍射傷的右腿,微微點頭:

  “董將軍帶傷而來,辛苦了。”


  作為臨陣脫逃的戰敗之將,董承一臉羞愧地長歎一聲:

  “董某慚愧、慚愧至極啊!”


  陳飛身後,侍中楊眾開口問道:

  “兩位將軍辛苦,還請指派手下兵士,配合我等,將這些靈柩暫時集中安放在城東。”


  張楊已經徹底想清楚了,所以大手一揮,除了百餘名親兵之外,其餘人馬全都前去安放靈柩。


  看到他的配合態度不錯,陳飛也很欣慰,於是另外開啟了一個話題:

  “不知公卿之中,尚有多少幸存之人?”


  張楊是地方官員,這個話題隻能由董承回答:


  “回稟武功侯,三公九卿皆已罹難,千石以上官員幾乎沒有幸存,也隻有羽林郎侯折、符節令孫儼,尚書左丞魯充、尚書梁邵、文禎,侍郎王稠、馮碩、趙泳、韓斌等六百石以下官員得以幸免……”


  陳飛有所感悟,下意識看了一眼陳紀。


  幸存者雖然都是低級官員,但至少還有一兩百人,其中尚書台的官員卻存活了大半,這說明陳紀這位尚書令顯然提前就有所察覺。


  陳紀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陳飛的目光,悲痛地歎了口氣:

  “袁紹此賊,不僅毒害了天子,更是摧毀了大漢整個朝廷,實在可恨!”


  陳飛收回了目光:

  “城外炎熱,我等還是入城再敘吧!”
-

  半個時辰之後,第二波談話已經在洛陽城內進入正題。


  陳飛很關心地問道:


  “先帝並無子嗣,楊侍中、陳令君建議在漢室宗親中選擇賢良繼位大統,不知兩位將軍可有人選?”


  張楊主動表示:


  “張某乃一介武夫,既不懂治國大道,也不知漢室宗親有何賢良,隻願鎮守河內,維持一地平安,足矣。”


  陳飛第二次欣慰地點了點頭。


  董承卻好像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竟然開動腦筋,為陳飛排憂解難:


  “陳王乃是宗親長者,素來都有賢名,深得士民愛戴,將軍何不……”


  他忽然注意到了,張楊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竟然有一絲憐憫!

  【我、我沒說錯話啊?!】


  他十分不解:

  【陳王劉寵,不僅在陳飛的勢力範圍之內,而且聽說他和陳飛一直關係融洽,這不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嗎?】


  他又看向陳紀、楊眾、賈詡、鍾繇等人,想要從這些老同事的神情中得到一點有用的線索。


  但賈詡、陳紀、鍾繇都閉嘴不言,隻有楊眾歎了口氣:

  “前幾日,陳王殿下已經致信洛陽,稱自己年老多病,恐怕命不久矣,兩名兒子卻不修德行,為禍地方,有辱家門,希望朝廷削減自己的封地和食邑,以儆效尤……”


  董承終於反應了過來,喉頭大幅度地抖動了一下,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董、董某自幼寄樣於深宮之內,從未與各地宗室有所接觸,故而……實在不知道何人適合繼位。此事……此事還需公卿諸臣集思廣益,慎重而行。”


  陳飛仿佛在看戲一樣,看著他額頭上忽然冒出的豆大汗水,終於微微點頭:


  “董將軍所言甚是。”


  董承忽然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一樣,緩緩癱在座位上。


  卻聽到陳飛繼續說道:

  “光武之後,曆代帝皇皆不得其終,更有多名幼齡登基,致使朝政混亂,宦官、外戚輪流專政,互相傾軋,天下不得安寧。故而,此次選擇新君,我等務必慎重。”


  董承、張楊連連點頭:

  “武功侯說得對!”


  陳飛緩緩掃了廳中諸人,聲音更加低沉:

  “董將軍身為董太後從子,深諳宮室禮法,故而本侯建議,朝廷可以組建一個團隊,以衛將軍董承為主使,陳令君、楊侍中為副使,再行挑選數名尚書、侍郎作為使者,在大漢各地宗室諸侯王中,挑選數名德才兼備的繼任人選,送至洛陽,由公卿百官共同考評之後,擁立最優秀之人繼位大統,諸公意下如何?”


  董承渾身的肌肉再次變得僵硬,他下意識地瘋狂擺手,甚至捂著自己的膝蓋推辭道:


  “董某才疏學淺,實在不能擔當重任,又被叛賊韓暹所傷,至今未能痊愈,還請武功侯另選高明。對了!”


  他一指楊眾和陳紀,想要把即將落在自己腦袋上的這口黑鍋推出去:

  “楊侍中乃當世名門,陳令君更是海內巨儒,他們都比我更加合適擔任主使!”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陳紀就重重咳嗽了起來,半晌之後才拍了拍胸口:

  “老夫已經年近七十,實在經受不住舟車勞頓,這個副使……恐怕也擔任不得了。”


  楊眾之前也和董承一樣,凡事都想衝鋒在前,但如今兩位兄弟全都死光,楊修又不知所蹤,為了弘農楊氏的傳承,他不得不謹慎行事:


  “老夫還要負責督造陵寢,實在抽不開身,隻能勞煩董將軍多多費心了!”


  這兩位的理由都不容否決,於是董承在張楊眼中,又看到了憐憫的光芒。


  他環視廳中眾人,卻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甩鍋對象,急得想要當場痛哭!


  董承頭一次這麽痛恨自己,為什麽腦袋上頂著一個“衛將軍”的高官!


  如果自己和伏完一樣,隻是執金吾,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推辭掉這項要命的任務!

  他看到了賈詡,頓時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樣:

  “文和公!文和公德高望眾,文韜武略,當世罕見,無論身處長安,還是一路東行,都深得先皇讚賞,可以為主使!”


  文韜武略賈文和?

  賈詡第一時間拒絕:


  “賈某不過是邊鄙州郡的寒士子弟,本就沒有名聲,這幾年間,更先後屈身於董卓、牛輔、呂布、李傕、郭汜、張濟等人之下,如今擔任車騎將軍長史已屬厚顏,若是擔當選擇新君的主使……必定被天下士族所恥笑!


  董將軍出身高貴,乃太皇太後之侄,深諳皇家禮法,又身為衛將軍,此事應該當仁不讓才對!還請不要推辭!”


  董承急得快要尿出來了,他直接推案而起,“咚”的一聲跪倒在大廳正中:


  “選立新君之事實在重大,稍有不慎就有誤國之憂。董某竊自揣測,實在不堪重任,若是諸公還要強求,勢必讓董某成為大漢罪臣。董某深受漢室之恩,既不想誤國誤民,也不想身死族滅,隻有一死而已!”


  隻聽“嗆”的一聲,他竟然真的拔出了隨身的佩劍,橫刃指向了自己的脖子。


  “放肆!”


  負責侍衛的黃忠、沈彪,一邊大吼,一邊跳進場內,準備將他當場擊斃。


  廳外數十名侍衛立刻衝了進來,每個人都全副武裝,左盾右刀,寒光四射。


  陳飛直起上半身,伸手揮退了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又轉向了董承:

  “董將軍,何至於此呀?非是我等逼迫,而是廳中眾人,無論名望、官職、資曆,還是與漢室的親疏,確實唯有將軍最為合適!”


  ——這句號確實是真的。


  畢竟張楊直接放棄了“驃騎將軍”的職位,誰也不能逼迫一名地方太守去肩負另立新君的重要使命。


  侍中是皇帝的親近之臣,但本身是個虛職,沒有任何實權,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尚書台是朝廷最重要的中樞部門,但尚書令本身卻隻是六百石的小官,名義上甚至還要隸屬於九卿之一的少府,更何況陳紀隨時都可以用年老多病的理由退休,董承年富力強,又怎麽比得過他?


  董承手中的長劍顫抖不停,整個人也瑟瑟發抖,就連聲音都嚴重變形:


  “董、董某隻是一介紈絝子弟,實在當不起重任,還、還請明公體諒!”


  陳飛歎了口氣:


  “董將軍言重了,但既然你執意如此,本侯又豈敢逼迫,還請收回兵刃,入座吧。”


  董承顫顫巍巍地向他行禮:

  “多、多謝明公!”


  他想要將佩劍送回劍鞘,但雙手實在抖得厲害,試了三四次都沒能成功,隻能一手持劍、一手持鞘,狼狽地退回座位。


  陳飛沉思了片刻,輕輕敲了敲案幾:


  “滿朝公卿皆為袁紹所害,倉促之間確實再難找到合適的主使人選。這樣吧,還是請宣威將軍文和公擔任主使,董將軍、楊侍中、陳令君三人為副使,共同篩選新君吧。”


  賈詡雖然擔任了車騎將軍的長史,但……皇帝和朝廷並沒有罷免他宣威將軍的官職啊!


  那雖然是個雜號將軍,但畢竟也是兩千石的高官啊!


  賈詡看了看董承,搖頭道:

  “董將軍,這是要將賈某置於火爐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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