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美腿
第八回美腿
轎子里的病人又在咳嗽。
兩條人影一掠起,就撲向這頂轎子,只要能脅制轎子里的這個病人,別的人也同樣被脅制。
鐵三角雖然沒有躲開小馬那一拳,功夫卻很不錯,不但身法很快,看得也準。
現在小馬、張聾子、常無意都距離這頂轎子很遠,一行人中,只有他們三個最可怕。
鐵三角看準了這是最好的機會。
他手里的旱煙管是精鋼打成的,煙斗大如拳頭,無論是打在人的腦袋上,還是打在穴道上,一擊就可致命。
他的同伴已悄悄抓起了一把鬼頭刀。
刀光一閃,直劈轎頂。
三十七斤重的鬼頭刀,凌空—刀劈下,轎頂最好的木頭,也要被劈開。
轎子里的病人咳得更厲害,看來絕對避不開他們這一擊。
小馬和常無意的出手雖快,現在出手也是萬萬來不及的了。
鐵三角這時出手,當然已有了一擊必中的把握。
可是算錯了。
就在這時,轎下的黑影中,竟忽然有兩道劍光閃電般飛起。
一柄劍順著鬼頭刀的鋒斜削過去,就聽見一聲慘叫。
鮮血飛濺,拿刀的人四根手指己被削落,劍光再一閃,就已穿胸而過。
這一劍不但使得干凈利落、迅速準確,而且兇狠毒辣無比。
那道火星四激,“叮叮叮”三聲響,旱煙管已接住三劍。
鐵三角畢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腳尖找到了轎桿,借力凌空翻身。
強敵環伺,他怎么敢戀戰?他想走。
誰知這時劍光已到了他胯下,劍光再—閃,竟刺入了他的褲擋。
這一劍更狠、更準、更毒辣。
鐵三角狼叫般慘呼,至死也不信使出這招的,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劍尖還在滴血。
兩個小姑娘并肩站著,臉上蒙著的黑紗在晚風中輕輕地飄動。
她們拿著劍的手卻穩如磐石。
她們居然還在吃吃地笑。
對她們來說,殺人竟好像只不過是種很有趣、很好玩的游戲。
這也許只因為她們年紀還太小,還不能了解生命的價值。
她們的笑聲好聽極了,笑的樣子更嬌美。
常無意冷冷地看著她們,忽然道:“好劍法。”
曾珍嬌笑著道:“不敢當。”
曾珠卻噘起嘴道:“只可惜我們還是打不過那小馬,我的臉都被他打腫了。”
看她們的神情,聽她們說話,只不過還是兩個小孩子。小孩子怎么會使出如此毒辣老練的劍法?
常無意道:“你們的劍法是誰傳授的?”
曾珠道:“我偏不告訴你。”
曾珍吃吃地笑著道:“聽說你比小馬還有本事,你怎么會看不出我們劍法的來歷?”
常無意冷笑,忽然就到了她們面前,出手如電,去奪她們的劍。他用的是空手入白刃,還帶著七十二路小擒拿法。
這種功夫他就算練得還未登蜂造極,江湖中能比得上他的人卻已不多。
兩個小姑娘吃吃一笑,挺起了胸,兩柄劍已藏到背后。小姑娘雖然是小姑娘,胸前的兩點已如花蕾般挺起。
常無意雖然無意,一雙手也不能抓到小姑娘的胸部上去。
曾珍嬌笑道:“這是我們的劍,你為什么要來搶我們的劍?”
曾珠道:“一個大男人要來搶小孩子的東西,你羞不羞?”
曾珍道:“羞羞羞,羞死人了。”
常無意臉色發青,竟說不出話來。
誰知兩個小姑娘身形一轉,劍光乍分,竟毒蛇般刺向他左右兩肋。常無意空手奪白刃的功夫雖厲害,可是驟出不意,竟不敢去奪她們這—劍。
幸好他總算避開了。
兩個小姑娘卻偏偏得理不饒人,一左—右,聯手搶攻,眨眼間攻出三劍,這三劍不但迅速毒辣,配合得更好,最后一劍如驚虹交錯,眼看著就要在常無意的胸前上對穿而過。
準知常無意的身子突然一偏,兩柄劍竟都被他挾了入肋。
這—著用的真絕,也真險。兩個小姑娘用盡力氣也設法子將自己的劍從他肋下拔出來。
曾珍呶起了嘴,好像已經快哭出來的樣子。曾珠卻已真的流下淚來了。可是她們還在拼命用力;想不到常無意的兩肋突然又松開。兩個小姑娘身子立刻往后倒,一起跌在地上,索性不站起來了。
曾珠流著淚道:“大人欺負小孩子,不要臉,不要臉。”
曾珍本來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現在卻放聲大哭起來。
轎子里的咳聲已停了,一個人喘息著道:“住嘴。”
他雖然只說了兩個字,卻好像已用盡了全身力氣。喘息更劇烈。
這兩個字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好像神奇的魔咒一樣,簡直比魔咒還靈驗。兩個小姑娘立刻不哭了,立刻擦干了眼淚,乖乖地站在一邊,
常無意還站在那里,看著那頂轎,好像已看得入了神。只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見。
轎子上的簾拉得密密的,連一條縫都沒有,轎子里的人又在不停地咳著。
這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究竟得了種什么樣的病?常無意沒有問。他終于轉過身,慢慢地走回聲,小馬和張聾子正在等著他。
小馬道:“你看出了她們的劍法沒有?”
常無意閉著嘴。
小馬道:“我也看不出。”
他在苦笑:“這樣的劍法我非但看不出,我簡直連看都未看過。”
張聾子道:“那不是武當劍法。”
小馬道:“當然不是。”
張聾子道:“也不是點蒼、昆侖、南海、黃山的。”
小馬道:“廢話。”
這的確是廢話。武林中七大劍派的劍法,他們絕對一眼就看得出來。
張聾子卻道:‘這不是廢話。”
小馬道:“哦?”
張聾子道:“連我們都沒有看見過的劍法,別人大概都未曾看過。”
小馬道:“嗯。”
張聾子道:“所以這種劍法也許根本沒有在江湖中出現過!”小馬在聽,常無意也在聽。
張聾子又道:“可是看這種劍法的辛辣老到,必定已存在了很久。”
小馬道:“有理。”
張聾子道:“傳授她們這種劍法的人,當然也是位絕頂的高手。”
小馬道:“一定是。”
張聾子道:“從未出現過江湖的絕頂高手有幾個?”
小馬道:“不多。”
張聾子道:“所以我們若是仔細想想,一定能想得出來的。”
藍蘭又進了轎子,老皮、香香和那兩個小姑娘都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告近他們。可是他們的聲音還是很低。
張聾子的聲音壓得更低,道:“那柄奪命針也絕不是老皮發出來的。”
小馬同意。
張聾子道:“你那位藍姑娘故意說是他,只因為她知道老皮一定會順水推舟,承認下來?”
小馬笑道:“這種好事他當然不會拒絕,否則就算真是他干的,他也會死不認帳。”
張聾子道:“暗器若不是老皮發的,那么是誰呢?”
小馬故意不開口,等他自己說下去。
張聾子道:“藍始娘為什么要把這事一定推到他身上,而且還送他一朵至少要值好幾百兩銀子的珠花?”
小馬道:“不止幾百兩,至少二、三千。”
張聾子道:“她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是不是她眼睛有毛病?看錯了人?”
小馬道:“我保證她的眼睛連半點毛病都沒有。”
張聾子吐出口氣,道:“那么這件事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小馬道:“你說。”
張聾子道:“暗器根本就是她自己發出的,可是她不愿別人知道她是位高手,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藏,就只有把這筆帳推在老皮身上。”
小馬道:“有理。”
張聾子道:“傳授那姐妹兩人劍法的,很可能也是她。”
小馬道:“很可能。”
張聾子道:“她為什么要掩飾自己的行藏?會武功又不是丟人犯法的事。”
小馬看著他,過了很久,才悠然道:“我也想問一件事。”
張聾子在看著他的嘴。
小馬道:“她做的事,跟你有什么關系?”
張聾子—句話都沒有說,掉頭就頭,小馬卻回頭看著常無意。
常無意臉上全沒表情,只說了一個字:“走!”
夜色已深。
山路也漸漸崎嶇,驢子已走不上來。
香香和曾珍姐妹始終跟著病人的轎子走,老皮總是在她們的前后左右打轉,好象很想找機會愿她們搭訕搭訕。其實老皮并不能算是個色中的惡鬼,他最多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色鬼而已。
小馬并不是沒有想到藍蘭。藍蘭做的事雖然跟張聾子沒關系,跟他卻多多少少總有點關系。
——藍蘭為什么要掩飾自己的武功?
——她弟弟究竟得了什么樣的怪病?為什么只有一個人能醫?
——她弟弟是個什么人?為什么一直都不肯露面?
他沒有想下去,因為他忽然看見三個人從前面的路上走過來。
夜色雖已深,可是月已將圓了,在月色下他還是看得很清楚。
三個人是二女一男。男的是赤足穿著雙草鞋,頭發亂得象雞窩,遠遠就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汗臭氣。據小馬判斷,這個人至少已有十來天沒洗過澡。
可是兩個女的卻緊緊挽住他的臂,好象生怕他跑了。
她們還都很年輕。不但年輕,而且很美。
她們穿得也很隨便,一個穿著兩邊開叉的長裙,每走一步,都會露出大腿來。
她的腿雪白、修長、結實,甚至連小馬很少看見這樣誘人的腿。
另一個雖然沒有露出腿,衣襟卻是散開的,堅挺的乳房隱約可見。
三個人的舉動都有點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好象對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樣子。
這里是狼山。
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卻好象在自己家里的花園中散步。
小馬看著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看著小馬。尤其是那個有雙美腿的女孩子,一雙眼睛簡直就象是釘子盯在小馬的臉上。
小馬居然轉過臉。他并不是怕事的人,也不是君子,只不過他并沒有忘記那老婆婆的話:
——山上有群年青人,叫嬉狼、又叫迷狼。
——他們有時殺人,有時教人,只要你不惹他們,他們通常也不會來惹你。
小馬并不想惹事,他們果然也沒有惹小馬,對別的人更都沒有看一眼。
三個人手挽著手,施施然走進山路旁的一片樹林里。
老皮還在盯著那雙玉腿,男的忽然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睛里就好象有有把快刀,看得老皮竟忍不住震了一震。
那位有雙美腿的女孩子,卻回頭看著他笑了笑,又笑得他連骨頭都酥了。
就在他們消失在樹林中時,山路兩旁忽然出現三十多個黑衣人。
夜狼來了。
只有在黑暗中才會出現的,無論是人還是野獸,都比較神秘可怕些。
只有在黑暗中才會出現的人,多少總有點見不得人的地方。
他們黑衣、黑鞋、黑巾蒙面,每個人都有雙狼一般的眼,每個人行動都很矯健。
最后走出來的一個卻是個跛子。
他的行動看來最遲鈍,走得最慢,可是他一出來,就象是利刀出鞘,自然帶著種殺氣。
小馬帶頭、常無意殿后的一行人,圈子已在漸漸縮小。
珍珠姐妹已握住了她們的劍。
老皮的一雙眼珠溜溜亂轉,好象已在準備奪路而逃。
跛足的男衣人慢慢地走出來,輕輕地咳嗽兩聲,大家本來以為他正準備開口、
誰知他的咳嗽聲一起,各式各樣的兵刃和暗器,就暴雨般向小馬這一行人打了過來。有刀,有劍,有槍,有長棍,有餃子鏢,有連珠箭,甚至有迷香。
江湖上五門、下五門的兵刃暗器,在這一瞬間幾乎全都出現了。
每一樣的兵刃和暗器,打的都是對方不死也得殘廢的要害。
幸好這些人之中的高手并不多。
珍珠姐妹揮劍急攻,香香的—雙纖纖玉手杖腰里—帶,竟抽出條一丈七八尺長的軟刀。
用迷香的那兩個人,小馬搶先沖過去,兩拳就打碎了兩個鼻子。
常剝皮身形飄忽如鬼魅,只要遇上他的人,立刻就倒下去。
可是各式各樣的兵刃和暗器,還是浪潮般一次又一次卷上來。
劍鋒上濺出的鮮血,在月光下看來就象會發光的。
但他們究竟是女孩子,手已經漸漸軟了,已經開始在喘息。
老皮更是不斷的在驚呼怪叫,也不知是不是已受了傷。
小馬和張聾子已沖過來擋在病人和藍蘭的轎子前面。
始轎的那大漢手揮鐵棒,雖然打碎了好幾個人頭,自己也掛了彩。
張聾子道:“擒賊先擒王!”
他用的奇形之刀,真的和鞋匠削皮時用的差不多。
一刀斜斜揮出,一條手臂斷落。
小馬道:“你要我先對付那個跛子?”
張聾子點點頭。
跛足的黑衣人一旁袖手旁觀,忽然又咳兩聲,道:“退。”
這一個字說出口,所有沒有倒下的黑衣人立刻退入黑暗中。
跛足的黑衣人早已不看見。
剛才還血肉橫飛的戰場,忽然間就變得和平面安靜。
若不是地上的那些傷者和死人,就象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香香和珍珠姐妹已坐了下去,就坐在血泊中,不斷地喘息。
老皮更好象整個人都軟了,索性躺了下去。
只聽藍蘭在轎子里問:“他們走了?”
小馬道:“是。”
藍蘭道:“我們傷了幾個人?”
常無意道:“三個。”
受傷的是兩轎夫和曾珍,老皮雖然叫得最兇,身上卻連一點兒傷都沒有。
藍蘭道:“我這里有刀傷藥,拿去給他們。”
她從簾子里伸出手,手里有個玉瓶。
她的手比白玉更潤滑。
小馬伸手去接,她的手忽然輕輕握了握他的手。縱有千言萬語,也比不上她這輕輕一握。
他心里竟不由自主起了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一切的艱辛和危險,仿佛都有了代價。
她仿佛也明白他的感覺。
她只輕輕說了句:“替我謝謝你的朋友。”
她并沒有謝他。
她不過要他替她謝謝朋友。
因為他是不必謝的,因為他們就等于一個人。小馬接過玉瓶,心里忽然充滿摯愛。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只要得到別人的一點點真情,就永遠也不會忘記。
可是天地間卻是充滿了悲傷和凄涼。
一輪將圓未圓的明月還高掛在天上,冷清清的月光,照著這滿地血泊的戰場。
香香長長吐出口氣,道:“不管怎么樣,我們總算把他們打退了。”
張聾子道:“只怕未必。”
香香變色道:“未必?難道他們還會來?”
張聾子沒有回答。
他希望他們已真的退走,可惜他知道夜狼絕不是這么容易就被擊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