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狼山之王
第十五回狼山之王
使者道:“那么你就該明白一件事。”
小馬在聽。
使者道:“現在你的命,已經是我的。”
小馬道:“我明白。”
使者道:“你準備用什么來換回你的命?”
小馬道:“要什么?”
使者道:“藍蘭。”
小馬很意外道:“你想要她?”
使者道:“很想。”
小馬道:“你不想要轎子里的那個人?”
使者道:“很想。”
小馬的心在下沉。
他并不是不很聰明的人,他當然已明白使者的意思:“你要我用她來換小琳?”
使者不否認:“只要你愿你的朋友站在我這一邊,他們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馬并沒有答應。
他不敢答應得太快,他不敢讓對方有一點兒懷疑。
過了很久,他才試探著問:“你要我替你做事,當然要先放我走?”
使者道:“當然。”
小馬的心在跳:“你相信我?”
使者道:“我相信。”
小馬的心跳得更快,道:“你認為我是個隨時都會出賣朋友的人?”
使者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他們并不是你的朋友,老皮卻是的,還有小琳。”
小馬的心又在往下沉。
使者道:“所以只要你答應我,我立刻放你走,在十五日出之前,你若不帶他們來,那么你的小琳就……”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
小馬更不愿意再聽,忽然問道:“我只一有點兒想不通。”
使者道:“你可以問。”
小馬道:“你們最恨的本來是我。”
使者也不否認。
小馬道:“轎子里那個人,卻只不過是個陌生的過路客,而且還有重病。”
使者道:“嗯。”
小馬道:“現在你們寧可為了他而放過我,他對你為什么如此重要?”
使者回答得很干脆:“他值錢。”
小馬問:“值多少錢?”
使者道:“多得你連做夢都想不到。”
小馬沒有再開口。
他想吐。
他看見老皮又爬過來,正想吻使者的腳。
他想不通一個人為什么會在一日間就變得如此可怕。
使者道:“你應該感激我,我沒有讓你吃草,可是我已經給你吃了另一種藥!”
小馬的指尖冰冷,忍不住問:“什么藥?”
使者道:“當然是毒藥。”
小馬道:“毒藥也有很多種。”
使者淡淡道:“十五的日出之前,你若還沒有把人帶來,你就會知道那是種什么樣的毒藥了。”
九月十三,夜。
夜已深,有霧。
太平客棧的窗內仍有燈,從霧中看過去,燈光朦朧如月色。
屋子里沒有別的人,他的算盤打得“得得”晌,這正是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時候。
他做的生意從來沒有虧過本。
小馬沖過去,大聲問:“人呢?”
郝生意沒有抬頭,道:“什么人?”
小馬道:“我那些朋友。”
郝生意道:“那些人已經走了。”
小馬道:“什么時候走的?”
郝生意道:“當然是算過賬才走的,已經走了很久,他們急著趕路。”
小馬怔住。
他并沒有打算出賣他的任何一個朋友,他回來找他們,只因為現在正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時候。
郝生意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去追他們?”
小馬道:“你知道他們走的哪條路?”
郝生意道:“不知道。”
他掩起賬薄,嘆了口氣,淡淡的接著道:“我只知道無論他們走的是哪條路,都是條死路,所以你就算追上他們也沒有用。”
小馬瞪著他,突然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從柜臺后揪了出來。
郝生意的臉色白了,勉強笑道:“我說的是老實話。”
小馬知道他說的是老實話,就因為他說的是老實話,所以小馬才難受。
因為他已經沒有法子再自己騙自己。
他不能出賣別人,也不能犧牲小琳。
沒有人能替他解決這難題,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
現在他就算追上他們,又有什么用?
郝生意看著他的臉色,試探著道:“我知道你一定又遇上了麻煩,而且麻煩一定不小。”
小馬的臉色慘白。
郝生意立刻接下去,道:“我們總算也是朋友,我也很想幫幫你的忙,只可惜這里是狼山,無論誰在這里遇上了麻煩,都絕對沒有人能替他解決的。”
小馬忽然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郝生意道:“誰?”
小馬道:“狼山之王。”
郝生意又勉強作出笑臉,道:“只要有朱五太爺的一句話,當然什么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只可惜……”
小馬道:“只可惜我找不到他?”
郝生意嘆道:“非但你找不到,簡直就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小馬道:“我知道一定有個人的。”
郝生意道:“誰?”
小馬道:“你!”
郝生意的臉色已發青,道:“不是我,真的不是……”
小馬道:“你帶我去,我絕不會害你,朱五也絕不會怪你,因為我只不過是送禮去的。”
郝生意道:“送禮?送什么禮?”
小馬道:“送我的這雙拳頭!”
他握緊拳頭,對準郝生意的鼻子:“否則我就將這雙拳頭送給你!”
郝生意居然沒有閃避,反而挺起胸,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沒法子帶你去。”
小馬道:“我并不想打死你,死人不會帶路,沒有鼻子的人卻一樣可以帶路。”
郝生意的鼻尖上已冒出冷汗,苦著臉道:“沒有鼻子的人也一樣找不到他老人家!”“如果連眼珠子也少掉一個呢?”
郝生意道:“那……那……”
小馬道:“也許那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可是男人身上,有樣東西是萬萬不能少的。”
郝生意滿頭大汗滾滾而落,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他當然知道男人身上最不能少的是什么,每個男人都知道。
小馬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他在哪里了?”
郝生意吃吃道:“有一點兒,好像有一點兒,你總得讓我慢慢的想。”
小馬道:“你要想多久?”
郝生意還沒有開口,門外已有個人冷冷道:“你就算讓他再想三年,他也想不起來的。”
說話的是個女人,這女人好大的一雙腳!
人都有腳。
女人也是人,當然都有腳。有的腳好看,有的難看,有的底平趾斂,就象是用白玉雕成的,有的卻象是發了霉的蘿卜干。
這女人的一雙腳卻簡直象是兩條小船,鞋子脫下來,就算不能載人過河,至少也可以做孩子的搖籃。
如果你沒有看見過這個女人,我保證你連做夢都想不到天下會有這么大的一雙腳,而且居然是長在一個女人身上的。
現在小馬總算見到了,見到了之后,還幾乎有點不太相信。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柳金蓮。
柳金蓮不但腳大,嘴也不小,看著小馬的時候,就好象隨時都準備一口把小馬吞下去。小馬只想吐。
柳金蓮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幾遍,才接著道:“你想找朱五太爺,只有一個人可以帶你去找。”
小馬立刻問:“誰?”
柳金蓮伸出一根胡瓜般的手指,指著臉上一堆又象是肥肉,又象是鼻子的東西,道:“我。”
小馬心里在嘆氣,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肯帶我去?”
柳金蓮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小馬道:“什么事?”
柳金蓮道:“你們殺了章長腳,你總得賠個老公給我。”
小馬又一把提起了郝生意,道:“這個人不但會說話,而且會賺錢,做老公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郝生意已經在拼命搖頭,道:“我不行,我是個……”
小馬也沒有讓他的話說完,隨手拿了塊抹布,塞住了他的嘴,道:“我就把他賠給你做老公,你看好不好?”
柳金蓮道:“不好。”
小馬道:“你想要個什么樣的男人?”
柳金蓮道:“我要的就是你!”
這句話剛說完,她的人已經向小馬撲了過去,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壓下來了一樣。
可是她的身法居然很輕快,兩條膀子—伸開,又像是老鷹撲小雞。
幸好小馬不是小雞。
小馬的拳頭已經閃電般擊出,往她臉上那堆又象肥肉、又象是鼻子般的東西打了過去。
不管這樣東西是什么,只要被小馬的拳頭打中,都一樣受不了。
只可惜小馬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柳金蓮不但有雙大腳,還有張大嘴
——比他的拳頭還大得多。
他一拳擊出,柳金蓮就已張開嘴等著。
他這一拳竟打進了柳金蓮的嘴里。
小馬叫“憤怒的小馬”。
憤怒的小馬當然喜歡打架,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跟各式各樣的人打過架。
所以各門各派、各種奇奇怪怪的招式,他大多都見過。
可是他沒有想到柳金蓮這一招。
他只覺得自己的拳頭好像—下子打進了一堆發燙的爛泥里。
更糟的是,爛泥里還有兩排牙齒,一下子就把他的脈門咬住。接著,他的人也被抱了起來,抱得好緊。
他已連氣都透不出。
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什么事能比死更可怕了。
被柳金蓮這么樣一個女人抱著,已經比死更可怕三倍。
如果再真的被迫做了她的老公,那情況簡直令人連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現在人連死都死不了。
如果一個人的嘴里含著個拳頭,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柳金蓮能。
她的笑聲簡直可以令人把三個月以前吃的飯吐出來。
她的手還在亂動。
小馬的頭已經被擠在她胸膛上的肥肉里,眼晴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到她正抱著他往最左邊的一間房里走。
那間房里有張最大的床。
進了那間房之后,會發生些什么事?也許有很多人都能想象得到。
幸好這一次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因為一進了那間房,柳金蓮就倒了下去。
忽然間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倒了下去。
鮮血箭一般從她頸子后面的大血管里噴出來,噴在墻上。
她還想撲上來,心口又挨了一刀。
這一刀更狠,更重。
小馬的手根本不能動,手里根本沒有刀。
是誰殺了她?
“是我。”
有個人手里有把刀。
菜刀。
能夠用把菜刀就能殺死椰金蓮的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當然是個絕不會讓柳金蓮提防的人,是那種絕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危險的生意人。
刀鋒上還有血。
刀就在郝生意的手里。
小馬先看見這把刀,才看見郝生意的手。
他看見過郝生意很多次,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張會做生意的笑臉。
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郝生意的手,一只有七根手指的手。
五根手指緊緊握著刀柄,兩根歧指就像是路標般指向兩方。
小馬長長吐出口氣:“原來是你!”
郝生意道:“就是我。”
九月十三,四更后。
霧濃。
小馬和郝生意并肩走在濃霧中,寸步不離。
他實在不敢離開這個人半步,這個很會做生意的生意人實在太詭秘難測、太難以捉摸。
先開口的是郝生意:“你知道我平生最倒霉的事是什么?”
小道:“是認得那個老太婆?”
郝生意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我平生最走運的事,也是認得了她。”
小馬道:“哦?”
郝生意道:“若不是她,現在我已經只能到十八層地獄里去做生意。”
小馬道:“所以你一定要報她的恩?”
郝生意道:“所以你現在還活著。”
如果真的做了柳金蓮那種女人的老公,除了一頭撞死外,還能怎么辦?
小馬心里雖然感激得要命,嘴里卻絕對連一個“謝”字都不肯說出來。
他只問:“現在我們走的是什么路?
郝生意道:“那就得看你了。”
小馬道:“看我?”
郝生意道:“你若走得對,這就是狼山上唯一的一條活路。”
小馬道:“我若走得不對?”
郝生意道:“那么你跟我就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
小馬當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除了閻王之外,還有誰能把我們打下十八層地獄?”
郝生意道:“還有一個王。”
他說得已經很明顯,小馬卻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還有一個什么王?”
“狼王之王。”郝生意聲音里充滿尊敬:“在狼山上,他的權力還比閻王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