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蜀山行 （上）
肜耀國秋日多雨，纏綿不盡。
純陽鋪了畫紙在桌邊，提起筆來，沾了沾屋簷滴落的雨水，勾描幾筆，昨夜夢中之人，躍然紙上。
濕跡在宣紙上慢慢浸染，他似要伸手去觸，卻又縮手，隻是看著。
不知那人近日可好，可有想著自己。
屋外雨聲叮咚，純陽正要再畫，小師弟已叩門進來。
已濕成一團的畫上什麽也看不出來，純陽把紙團了起來，揉了揉，扔在地上。
“師兄……”
“怎麽了？”
小師弟偷偷看了純陽一眼，有些為難道：“天策將軍……又來了……”
“嗯。”
純陽抬眸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沒有回頭的輕聲應道。
這個人明明新婚，竟不顧新娘來這裏快十天了，自己也一直不曾待見他，都已閉關靜心為由躲著他，可是越是想躲心底反而越是思念。那種思念就像毒藥，一點一點腐蝕他的心脈，將他逼入絕境。
小師弟頓了頓，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兄，師父說有些事情還是要去麵對的好。”
純陽定定的看著雨簾，嘴邊攸地勾起一抹笑容，“作罷，我出去看看吧。”
小師弟像是得到了大赦，笑嗬嗬的道：“是，我這就去告訴將軍。”
純陽緩緩回頭，看著奔跑出去的小師弟，無奈的歎了口氣。
天策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純陽靠在窗邊，兩人也不動，也不說話，如此就是半個時辰。 終於，天策緩緩開口，“道長，你有心事麽？”
純陽望他一眼，“我的心事可多了，將軍說的是那一件？再說，我要是說了，你能幫我做到嗎？”
天策不語。
純陽淡淡一笑，正要說什麽，轉念一想，又止住了，緩聲道，“走吧，我們有熟人來訪了……”天策看著純陽離去的背影，眉宇間浮現出痛苦的神色。那個人一定不會知道吧，自己拋開了一切隻為來這裏找到他。可是，為什麽他們之間會出現這樣的狀態？
天策看著淋漓大雨，漫聲道，“好的。”
也許現在，他隻有這樣守候在他的身邊。其實，直到現在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在新婚之夜奔來到這裏……
群峰環抱，洪椿坪上，曉雨霏霏。
隻見雲霧繚繞，古木蔥籠，耳邊是山鳥長吟，濤聲殷殷。 林墨汐的身影，便在那雨霧中，若隱若現。似雨非雨，似霧非霧，整處洪椿坪，都似被籠在一層輕煙薄霧中。
純陽的身影也仿佛是被那雨霧給潤濕了，天策不由得伸手摸上他的衣襟，想看是不是真被雨得打濕了，觸手卻隻覺清涼，並無濕意。
純陽此刻卻似是心情極好，瞟了他一眼，笑道：“這裏的雨霧就是這樣的，看起來像濕了，卻決不會濕到衣襟。這不是雨，隻是霧。”
“很多時候人們處理事情就是這樣，隻看到眼前的而不去細細探究，到最後反而是錯的。”
聽著純陽的話，天策心理想打發五味瓶一般，靜靜地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 喃喃道：“山行原無雨，空翠濕人心。”
蜀山大門外，掌門人早已經帶著蜀山弟子在台階下迎接著慢慢駛近的馬車。
“丁大人，有失遠迎。”
丁小離下了馬車，看著煙霧繚繞的蜀山，一路煩躁的心終於靜了幾分。
“掌門師父，小離叨擾了。”
“早聞得肜耀國得了一位賢能的女官，為人稱敬。今日一見，果真是靈慧之人。”蜀山掌門捋捋長長的白花花的胡須笑道。
丁小離上前恭敬一揖，“掌門師父言重了，倒是小離前來蜀山，恐怕要打擾一段時間了。”
蜀山掌門嗬嗬一笑，捋著胡須，非常親和，“丁大人為景肜而國交好祈福，實屬難得。”
“蜀山清淨，能到這裏來時小離的福分。”
這次蜀山掌門倒顯得有些嚴肅，緩緩道：“靜則靜，心中浮雜之物若能在這裏沉澱倒是件樂事，丁大人要切記。”
丁小離微微一笑點點頭，抬眼見純陽從台階上緩緩下來，心底一樂，卻又見天策將軍伴其左右，隻是那臉色尤為難看。
“純陽道長……”見到好久不見的故人，丁小離一直忍住的淚水有些不受控製奪出眼眶，但人多不便，她也就強忍住，可話語中還是帶了哭音。
見到丁小離，純陽笑了笑，道：“這裏是仙山，丁大人定會修得心境。”
小離微笑道：“蜀山確是傳說中的仙山，小離自會認真靜修祈福。”
純陽道：“若想修道養性，得道成仙，就得遠離俗世，到此仙山。沒有比這裏更適合的了。吸了仙風，飲了仙露，得了日月之精華，當然就會得道飛升了。”
問得純陽的這句話，天策略動了動嘴唇，想說話，卻又忍住。
純陽瞟到，便道：“若是這般，必定要舍得才行。”
小離有些呆住，倒是天策臉色難看地問道：“那你的念想呢？也要舍棄？”
揮袖一拂，似想拂開眼前的茫茫雨霧，卻拂不開。
“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拿來做甚？”
天策啞然，沉默了下來。
蜀山掌門恰逢時機的對丁小離笑道：“大人，蜀山向來不接待女客，可是既然丁大人來此靜心祈福便也隻能委屈大人住在後山偏院了。”
小離咧嘴一笑，仿佛為著滿山煙雨帶來了透破力極強的陽光，看得讓人有些暈眩。
“掌門師父說笑了，是小離打擾了才是，後山清淨一個人住倒也合了小離的意思。”
丁小離這次沒有帶任何一名下人，除了隱藏在暗中的片影，便隻有剛才被自己打發回去的車夫，來蜀山既然是為了求清淨，也就不必帶上閑人了。
蜀山掌門看著她捋著胡須笑著點點頭，將目光移至身旁僵持的兩人，語重心長的道：“既是靜心之地，必要將心中浮塵沉澱了才是。”
丁小離隱約明白蜀山掌門的意思，恭敬的鞠了一躬。
“那麽……純陽。”蜀山掌門輕輕換了一聲，純陽轉過身聽著他的吩咐，“一會你便帶丁大人去寂空苑吧。”
“是，師父。”
當掌門帶著幾名弟子進了大門，台階便隻剩下了三人，純陽微微笑笑，低頭對小離說：“既然來了這裏，便將念想都留了吧。”
“純陽……”
轉身一走，純陽走至了兩棵合抱的大樹前。身後二人抬頭望了那兩棵樹，竟似漂浮在那曉雨霏霏的空朦裏，樹影婆娑，似風聚雲根，似遠山層疊，不由得歎造物之奇。
小離有些不明所以，卻見純陽一手扶了那樹身，緩緩道：“我把念想都留在了這裏。”
小離皺了皺眉，偷偷瞟了一眼天策，他悄悄的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小離也不明白，為何這二人會如此僵持，難道純陽根本不知道天策將軍是在新婚之夜拋棄了一切就算是抗旨不遵也連夜趕了兩天的路隻為見他麽？
還是如純陽那天在湖畔所說，他……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