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水漫桃神廟
“你不認我也就罷了,我得認你,否則將來我到了九泉之下不知該如何同義父還有我義兄交代。”牧野鬆開白令安,紅著一雙眼兀自喃喃道。
眼見著牧野將他記得的,不記得的,知道的,不知道的童年軼事都道了個一清二楚,且連疤痕都能一一對上,白令安便知道今日是推脫不了了,心下暗歎一聲,組織措辭,看向牧野。
“牧叔,你勿怪,不是我不認你,實在是這麽多年過去,驟然聽聞這個消息一時反應不來。”白令安斟酌著字句道。
白令安這句回答是牧野盼了好久的塵埃落定,一刹間他收回了之前逼問白令安的氣勢,紅著眼睛抖著一張嘴重重拍著白令安的肩膀,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牧叔,你還好嗎……”白令安偏著被拍得生疼的肩膀,艱難問道。
“令安啊,你是否以為我也死了?如今我這麽全須全尾地活著,你,可怪我?”
牧野緊緊看著白令安的眼睛,既害怕從中看到恨與質疑,可又希望白令安的視線如刀,連帶著寨子中逝去兄弟們的那份怨恨一道統統紮向他。
“怪你什麽?”白令安疑惑地問道。
“三十年前,全寨八百零四人一夜間盡數命喪黃泉,真凶究竟是何方勢力至今不可知,如此大仇我無能去報,卻苟活至今!”
牧野閉上眼睛,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約莫月前,我得知了千機冊的消息,起初還誤以為是當年仇人露了頭,細一打聽才知道許是我那侄兒當年死裏逃生,活了下來……”
白令安聽到千機冊幾個字登時便出了一頭的細汗,後麵牧野說了些什麽也聽不到了,隻低著頭為那千機冊尋個合適的措辭,待牧野的聲音停下了,他才抬起頭問道。
“牧叔,不知道你是從何處聽到的千機冊的消息?我怎麽半點兒不曉得?”
“那東西不就是在你手裏嗎?”牧野詫異地瞥了眼白令安。
“沒有哇!”白令安兩手一攤,似是凝神細細思索了一番,方看向牧野,真假參半地說道,
“當年雖然年幼,可逃亡一事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護送我的幾個叔伯眼看後有追兵,擺脫不得,便一掌將我敲暈了,待我醒來時,已是換了身農家子的破衣裳,孤零零一人身處野山之中了。”
還不待牧野說話,白令安又補了一句:“那時除了那身無主的破衣裳,我全身上下連根多餘的毛都沒有。”
“傅弋曾指導過你們兩日吧?他將那些招式演給我看,你和你那便宜兒子的拳腳中可都有著千機冊上那套功夫的影子,莫非你是武學天才,還留著幼時那幾下的底子?”
牧野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地看著白令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就嚴嚴實實捂好,連我都不要給!沒有,你就忘了這玩意兒,永遠也不要再提!”
“嗬嗬,傅公子那記性可真好!您要不提,我真都快想不起來我幼時學的那一段功夫是千機冊上的了,”白令安深信做戲要做全套,一邊內心感謝了傅弋八百遍,一邊低頭委屈地說著:
“我自來了這兒,日日勤練幼時學的那些個招式分毫不敢忘記,隻為了有朝一日能報了那血海深仇,隻是我也知道自己去尋仇無異於雞蛋碰石頭,那些個招式權當個心理安慰,實則苟且偷生罷了。”
白令安話落,便抬起頭,滿臉都在往外傾瀉著內心的痛苦與掙紮,牧野長歎一口氣,半晌沒有說話,隻又拍了拍白令安的肩膀,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未信。
“那套功夫畢竟是曆代寨主的家傳絕學,你該練,”牧野頓了頓,又道:“還是我來教你吧,即便那冊子在,如若無人指導,也會陷入半難境地。”
白令安詫異地眨了眨眼,不是曆代寨主的家傳絕學嗎?牧野竟然也會,幼時的記憶實在已模糊不清了,可隻憑這一點,想來當年的老寨主,自己那便宜爺爺必是視牧野為親子了。
這邊兩人在說著離奇身世和血海深仇,祝安青帶著兩個孩子和竇氏說的不過是些家長裏短,倒是輕鬆,可也無聊。
白明心隻覺得自己坐在那石頭上都快生根發芽了,便同大人道了聲要出去看看雨情,白明風嘴上說著不放心,滿眼冒著光的也要去外麵放放風。
雨勢漸小,已有那坐不住的村民要下山看看自家的那些個家夥什,白明心同樣好奇山下究竟是個什麽水勢,便也跟著那十幾個村民一道而去。
還未行至山腳處,十幾人便已停下了步子,原來下山的路已浸濕成泥水坑,遙遙便能看見山下褐黃色的水淹沒了樹身,隻留下小半個樹梢在風裏水裏搖晃。
登時便有幾個婦人一屁股歪在了地上,拍著石頭,喊著桃神爺,細數著自家那點兒家當和莊稼。
前後兩輩子,第一次直麵天災,白家兄妹倆心裏說不出的難受與震撼,之前那些隱隱的好奇已被那近乎一望無際的褐黃色水麵衝了個幹淨。
兄妹兩人站在高處的一塊大石頭上,看著不遠處桃神廟那四角飛簷在水中若隱若現,一時失了聲。
半晌,白明風才喃喃道:“明心,桃神爺是睡著了嗎?這大水眼看都衝了自己的廟了。”
正望著水麵,一臉正色地白明心扭頭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哥,你現在要擔心的應該是這水要是十天半個月的不退,咱們該怎麽辦?”
“咋辦?荒野求生唄!”白明風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樂觀,轉臉就開始思索其他的事情,“說好要來的薑夫子指定也來不了了,咱們這水要退了,今年的童生考試不知道會不會推遲……”
白明心無力歎了口氣,突然定定地瞧著水麵某一處,眯起了眼睛。
“哥,哥,你看!”白明心忙捅了捅自家哥哥的胳膊,指著遠處那飄飄搖搖的幾個大圓木盤,似乎是三個木盤連在一起,上麵還坐著人,隱約正在往山這邊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