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熱土難離
“村長叔,我也有法子!”牛三犇屁股一供,不著痕跡地擠開正欲說話的白令安,黢黑的臉衝著村長露出兩排大白牙,“要不讓我先說說?”
村長閉了閉眼,無力地揮了揮手,放任牛三犇躥上了旁邊一處大石塊上。
“各位叔伯弟兄們!我牛三犇雖然沒進過幾天書塾,但從村長叔平日裏處理咱們村大事小情方麵也學到了不少,如今村長叔身體……”
牛三犇說到這兒,一臉隱忍地深吸了口氣,仿佛在抑製著哽咽的情緒,“如今,村長叔身體不大好,我作為咱們桃源村的一份子,自然應該有一份力出一份力……”
一旁好不容易平穩了咳意的村長,自打剛才牛三犇說自己身體不大好時就氣得胡子直翹,此時再聽牛三犇說這麽許多不打緊的廢話,攢足了中氣喝了一聲:“三犇子,沒的話說了就麻溜兒地滾下去!”
正還想再慷慨激昂幾句的牛三犇愣了愣,忙轉身朝村長解釋道:“有,有,有!我這就說!”
那一臉狗腿的表情直晃得白明心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這麽戲精的大老黑是從桃源村哪個犄角嘎達跑出來的,之前咋不知道桃源村裏還有這號人才?
“得!這架勢,爹,你可爭不過人家!”白明風湊在白令安身旁小聲說道。
“啥爭不過?爭啥?”白令安惑聲道。
“嘖!這三犇子大叔這架勢你還看不出來?不就是想當村裏的小頭頭嘛!你瞧村長也這麽大歲數了,不是有句話叫‘人活六十古來稀’嘛!”白明風擠眉弄眼地看著自家老爹。
“你小子!什麽屁都往外亂崩!”白令安看著一臉躍躍欲試的白明風,眼刀子稀裏嘩啦直往自家兒子臉上飛,也虧了白明風臉皮夠結實,恍若沒事兒人似的。
白令安心裏倒是暗搓搓地想遠了,不過一個村長而已,這才哪兒到哪兒,老子可是要做寨主的人!更何況,和三犇子那樣的狗腿爭,豈不是太跌份了!
“桃源村的老少爺們兒們!打上個月咱們這兒還沒下雨的時候,我就聽人說了!最東邊那個叫東平縣的遭了水災,房子也沒了,田地也淹了,那老百姓呦!過的那日子比咱們現在還糟爛!後來,你們猜怎麽著?”
牛三犇頓了頓,徐徐誘惑著村民主動往下問。
“咳咳!”坐在一旁休息的村長適時輕咳了兩聲,幽幽朝眉頭快挑上天的牛三犇瞥了一眼。
“瞧你們也猜不出來,來來來,我告訴你們!”牛三犇語氣微頓,又很快說道,“東平縣的災民們凡是能出把子力氣的,都領了銀子糧食,拖家帶口往咱們南都府西邊的餘豐府去了!”
“給多少銀子,多少糧食啊?去餘豐府幹啥啊?”人群裏有人扯著嗓子問道。
“一家三十兩銀!多少糧?夠一家子頓頓撐吃三個月的!”牛三犇高高伸出三根指頭,又接著解釋道:
“自然是去餘豐府做工的,那銀子和糧食是餘豐府的大人物給的,總不能是白給的不是?而且啊,有人傳了話了,等到了餘豐府,給每戶災民分地蓋房子,種莊稼!”
“謔!真的假的!”
“要不去那看看,不給咱再回來唄!”
“……”
“那到底是去做啥工啊?咋又給銀子糧食又分地蓋房子,還有這麽好的事兒?”白老大本來一直在一旁默不出聲,瞅著人群有些騷動,忍不住揚聲問道。
“不過就是需要人出力氣的活計!你怕啥?你是長的俊?還是兜裏有錢?那餘豐府的大人物能圖你啥?”牛三犇揮了揮手,沒有再接著往下說。
人群沉寂了一瞬,討論的聲音漸漸增大,多是些村子裏的年輕人蠢蠢欲動,想著去餘豐府試試,村長眉頭倒豎,張了張嘴,不知想起了什麽,冷哼了一聲,闔上了眼。
白明心聽著牛三犇的話,總隱隱地感覺什麽地方不太對勁,抬頭仔細觀察了一番白令安和祝安青臉上的表情,瞧著他們並沒有什麽意動,方放下心來。
一激靈想起了自家那不靠譜的哥哥,白明心忙看過去,瞧見白明風正皺著眉一臉不讚同地望著有些騷動的村民,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你們琢磨琢磨,咱們的地被水淹了往後還能不能種莊家還是兩說呢!這村子裏的房子有一多半都被土埋了,兩手空空的拿啥蓋?眼看著這就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我也是給大家指個生路!”
牛三犇站在高處,背著手,努力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同大家解釋著。
“誒?”有人回過味兒來,問道:“光說要去餘豐府呢,咱們咋去啊?這眼下連山還下不去呢!”
打牛三犇說出餘豐府的時候,村長就坐拄著拐杖在一旁冷眼旁觀,此時聽到有年輕人這麽問,更是歎息一聲,用力閉了閉眼睛。
“我也是先跟你們提一提這茬,你們要是願意,咱們接下來就聽我指揮,想辦法下山,活人總不能困死在這孤山上!”牛三犇揚聲道。
“願意,我跟你走!”
“我也想試試!”
“栓子!這背井離鄉的……”
“娘,我去掙糧食掙銀子,到時候再把你接過去!”
“……”
“好,願意去餘豐府的,一會兒跟我走,咱們商量商量怎麽下山!”牛三犇大手一揮,向村長作了個揖,賠笑兩聲未再多言,就領著十幾個年輕漢子走了。
村長一身暮氣坐在原地,出神地望著牛三犇率領一行人返回山洞的身影,半晌才看向周圍正等著他發話的村民,緩緩道:
“想走的都走了,留在這兒的約摸是還願意聽我老頭子幾句的人。今年這光景不好,接二連三的災事,到如今估計也沒幾家能吃上飽飯的了,年輕人願意冒著風險去試試,我老家夥也沒力氣攔了。
不過,老家難舍,熱土難離,我歲數大了,隻想守著咱們桃源村這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土地。今兒這山……山體……啥來著?”
村長說到這兒控製不住地咳了兩聲,扭頭問向白令安。
“山體滑坡!”白令安忙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村長的後背,小聲道。
“對,山體滑坡,今兒這山體滑坡算是把咱們心裏最後一根弦兒崩斷了,不過人是活的,山是死的,想活下去,總是有辦法的。
令安……咳咳,我知道你多少懂一些,跟咱們大家夥說說,除了這背井離鄉,咱還有沒有旁的法子?”
老村長說幾句就喘兩聲,一番話說下來已是筋疲力盡。
白令安雖懂得也不甚太多,但著實不忍心村長老爺子在這個時候再強撐著了,默默點了點頭,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