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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山間歲月

  籬笆門旁趴著的土狗,見了陌生人進來本要呲牙,但伸鼻嗅了嗅轉瞬就來到那人面前細細地舔他的靴子。

  此人蹲下身子,愛撫地摸了摸狗的腦袋。

  章越見了好奇地走上去道:「敢問你有什麼事嗎?」

  「你是先生新收的弟子嗎?」

  對方看了章越一眼,又低著頭問道。

  「是的。」章越感覺對方的眼神里有些別樣的情緒,似乎是嫉妒。

  章越回答后,對方一陣沉默后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候見郭林已匆匆從堂上跑來道:「韓師兄,你來了?」

  師弟?章越終於明白了,眼前這青年就是之前郭林所言半途棄學的人。

  「順路經過這裡!正好進來看看,師弟好嗎?」青年答道。

  「還好吧,近來功課繁忙,你過得好吧?還有在讀書嗎?」郭林問道。

  章越看見這青年咬著嘴唇然後道:「先生又收新學生了嗎?」

  「是,數日前來的,已是背完了孝經。」

  那青年點點頭,然後目光看向更遠的地方。章越轉過頭去見到堂上郭學究已經走出,顫聲道:「是韓韜嗎?」

  這青年深深看了郭學究一眼,突然轉過身飛奔出去。

  「師兄!師兄!」郭林大步追去。

  兩人的身影沒入松林間,章越看著郭學究眼眶也是微紅。

  不久郭林跑了回來,看著郭學究和章越搖了搖頭。郭林低聲道:「爹爹,師兄說他既是話既已經說出去,以後就不會回此求學了。」

  郭學究嘆了口氣,背過身默默走進了屋。

  章越向郭林問道:「這位韓師兄,為何回來又離去了?」

  郭林搖了搖頭道:「他或許想回來吧,聽聞他縣學落榜后,也想另尋名師。但他的家裡也非寬裕,他娘前年過世,繼母又對他十分苛刻。其實當初除了爹爹,縣城裡沒有哪個老師肯收如此低微的束修來教他經學!」

  「那他方才來是向重新求先生收入門下,那為何又走了?」章越問道。

  「是不是愛惜自己的臉面,或許今日本要開口,看了我后怕丟了面子就改口說不來了。」郭林嘆道。

  章越算是明白了,他又問道:「那麼先生為何不搬到城裡教書?束修肯定會比村學高啊!你們也不用飯都吃不起啊。」

  郭林道:「爹爹在此地久了,故而戀土捨不得。以往日子過得緊的時候,娘也要他搬至城中,但他卻說他走了,村裡的這些童子們就沒有人教了!」

  「原來如此。」章越點點頭轉頭看向茅屋裡,但見學堂上的童子們大多依舊在嬉笑打鬧,認真的沒有幾個,郭學究則踢著木屐,抑揚頓挫地誦著書。

  郭林忽道:「其實若是你我能有一人能考上縣學,爹爹就有了名氣,以後來此求學的人就會多了。」

  「不過沒考中也沒什麼,爹爹常與我說,一個人窮不窮沒什麼,但要知忠孝節義足以。對官家要忠,對父母要孝,對自己要講節,對朋友要義。我輩讀書人只要時時能講著這些,就算一輩子窮困潦倒,也可頂天立地了!」

  章越聞言點了點頭道:「師兄受教了。」

  夏日炎炎,浦城已是進入了酷暑。

  夏日晝長夜短,不少童子們天不亮就要幫家裡下田幹活,故而童子們不再是天未亮即來了,一般都是等到辰時以後。此時此刻大人也難耐田間酷暑,童子們即被從田裡打發去村塾讀書。

  南方一年四季都忙農活,但北方則只有十月以後農閑時讀書,被稱冬學。

  陸遊有首詩說得就是冬學『兒童冬學鬧比鄰,據案愚儒卻自珍。授罷村書閉門睡,終年不著面看人。』

  冬學就是童子學著玩的,而教書先生卻自持讀書人的清高不與農人來往。早上教完書即閉門大睡,一年從頭到尾見不著他的面。

  這與章越在城中的蒙學完全不同,當時除了自己和薛明,大多數人讀書都很認真的,師長敦促也是極嚴。

  郭學究村塾里的童子們嬉戲打鬧,少有人將讀書作為認真的事。

  不過村學里的父母們也不傻,郭學究的村塾勝在便宜,至少能讓童子們在耕田之餘有個去處,若是能學點字,學些接人待物的禮數就更好了,再不濟也能把自己名字不缺筆劃的寫整齊了。

  倒不是說爹媽們不知道『吃不了學習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的道理,因為考讀書出人頭地,那真的太難了,那是官宦人家才有的事。

  宋朝沒有秀才,舉人的功名,要將一個讀書人供到進士才有回報,平民百姓哪個有這樣的本錢?

  而郭學究看待章越初時也是如此,他聽過章越在蒙學的『渾名』,知道他應該是讀書不認真的主。本以為這一次來自己這念經學,大概也是以制舉的名義,糊弄一下家裡的。

  這也是很正常,章越這個年紀不讀書就要去田裡幹活。章越多半有讀書逃避辛苦的務農的打算。不過當章越背下孝經后,卻令他有所改觀。

  前幾日前章實給章越帶來了被褥,以及他最珍視的蚊帳,臨走時又給章越塞了三百錢,讓他缺什麼買什麼,安心學業,勿以家裡為念。

  章越已是讀畢孝經,接著讀論語了。這些日子對於章越而言,可謂是受益匪淺,不再無所事事,每一天都感覺腦子裡被裝了滿滿的東西,自己的功課也是一日一日的突飛猛進。

  讀書之餘,章越喜歡叼著草根躺在松林里的大石頭上,看著嶺上的白雲如此悠然地從眼前飄過,松林間空氣清新令人沉醉。

  不遠處學究家的土狗正卧在向陽的地方,慵懶地回頭舔著後背上的禿毛。

  而跛奴則在村塾后開了田,每日澆水種菜。

  童子們來到村塾後繼續打鬧,他們寧可蹲在樹下看螞蟻打架,也沒用心思在讀書上。山間的日子就是如此與世無爭,歲月蹉跎,除了清苦一些,著實令人心靜,煩擾全消。

  這日被童子們的打鬧聲吵醒后,章越就繞著草廬散了好一陣步,在松林里做了第八套廣播體操,口裡有些渴回到屋裡用葫蘆舀水喝下。

  缸里的水很涼,故而喝水的時候,章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這些惜體養身的道理,章越上一世懂得卻不用,但到了醫療欠發達的宋朝,卻必須拾起來。就拿走到哪帶到哪的蚊帳來說,這可是南方必備。

  古代多少人是死於瘧疾之下,有了蚊帳即可省了不少心。至於早起鍛煉身體,也是必須的,考試讀書不僅是腦力活,還是體力活,沒有一個好的身體怎麼讀書?

  「師弟,你每日都在林中作啥?」郭林好奇地問道。

  章越嗯了一聲答道:「一些耕田的把式,將來讀不成書,總是要回去種田的,我怕荒廢了功夫,故而早起時候在林子里練一練。」

  郭林聞言釋然,隨即又責道:「師弟,我早說過你若不晝寢,以你的天資,若肯下苦功,一定是可以……」

  章越已長長打了個呵欠:「師兄好餓,不知早飯吃些啥?」

  「今早吃茶湯……方才我說到哪了?師弟,師弟!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麼走了?」

  但見章越已是走到了西屋的廚前,而學究渾家正在燒茶湯。

  渾家一見章越即道:「三郎來拉,快吃碗茶湯。」

  「好咧!」章越從學究渾家手裡端過茶湯喝了起來。

  學究渾家笑道:「你之前從縣城裡來,我怕你住不慣山裡,哪知你卻過得越來越好。」

  章越哈哈一笑,其實自己心底苦,但嘴上不說。

  「有師娘煮得這一手好茶湯,我哪捨得走啊!」

  學究渾家眉開眼笑道:「就你嘴甜。」

  章越咕嘟咕嘟喝完了碗比粥都稠的茶湯然後作勢要去洗碗,還順口道:「多謝師娘。」

  「誒,把碗放下,哪輪到你洗碗了,還要再吃嗎?」

  章越摸了摸肚子道:「這茶湯似粥不似粥,似茶又不似茶,但師娘煮起來真是極好吃,可我方才吃得太快,還沒嘗出……」

  「既燒得好,再吃一碗。」學究渾家一副不容分說的樣子。

  學究渾家動手在碗底放上茶底綠豆蔥白等料子,先加些冷水調成糊,然後用沸水一衝。

  章越端過來一喝不由再度感嘆:「好喝!真好喝極了!渾身上下暖呼呼的。」

  「休要與我客氣,把這裡就當自己家!」學究渾家正色道。

  跟在章越身後的郭林不由心底嘀咕,自己母親可是平日對人不假辭色那等,在家中自己和爹爹平日都要看她臉色。

  但章越不僅不怕她,還時常能討得她的高興,外人不明白的一看,還以為章越是她親兒子一般。

  兩碗暖暖的茶湯下肚后,章越已經回到屋子正要讀書,

  這時候郭學究推門而入,但見身後跟著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子。

  章越,郭林二人正在奇怪,但見郭學究道:「這二人以後就是你們的師兄,平日也是住在這裡,以後你功課上有不懂之處,可向他們請教。」

  章越吃了一驚,這時代居然還有女童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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