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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寓教於樂

  綿綿密密的秋雨又是下一夜。

  清晨上山時地上濕滑,郭林昨日熬夜讀書太遲,不小心滑了一跤,差些摔至山澗里,所幸給章越手疾眼快的拉住。

  「師兄,似我這樣穿著麻鞋上山,就不怕滑了。」章越一併吭著餅子一面言道。

  郭林用竹筒倒水洗了手道:「麻鞋是農人才穿得,你我雖說替人傭書,但讀書人的體面還是要守的。」

  章越心底嗤笑,都給人傭書,還有什麼體面可言?我現在只是個沒有感情的打工人。

  話到嘴邊章越卻道:「師兄所言極是。」

  郭林笑道:「走吧,上山!」

  雨後的山道上長起了青綠的石苔,行路時頭稍稍一低即可碰到垂下的樹條,抖落一身雨水。但章越卻很喜歡如此雨後走在山間的感覺,山風冷冽,到了鼻尖卻是草木清香。

  郭林覺得雨行是苦,但章越卻覺得樂。

  章越頭戴蓑衣斗笠,捨棄竹杖后反而行得更快,邊行還邊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郭林跟在章越身後細品心道,師弟此詞很好啊,聽得詞牌似定風波。只是為何沒有下半闕,難道沒有作好。

  其實上一世作為蘇軾半個粉絲的章越記得不少他老人家的詩詞。不過眼前穿越到與蘇軾同時代,章越也不免這麼想,若是自己把蘇軾的所有詩詞都抄一遍,是不是可以文壇顯聖,以後沒他老人家什麼事了。

  但仔細想想章越還覺得算了,古人作詩都是因時和地而作,沒那麼多的感觸,突然飆一句出來,非常不合時宜。

  比如『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這首詞並非如何出色,但因是蘇軾貶至廣東時寫的卻膾炙人口。

  當時蘇軾已年近六十,宋朝貶官至此很難活著回去,故而貶官到這裡的官員所作大多哀怨之詞,而蘇軾這首卻可稱樂觀豁達。與方才章越所吟的定風波一般,旁人道上避雨狼狽不堪,蘇軾卻穿著蓑衣斗笠,異常豪邁地往前沖。

  所以就算章越寫出『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也是沒用,與其如此倒不如早早避過,讓人出一頭之地。

  但話說回來,把蘇軾貶至嶺南吃荔枝那個人是誰來著?

  正在細想之間,眼前二人已是到了南峰院。

  章越與郭林抵至閣門,二人脫下蓑衣斗笠掛在學倉邊。

  而職事已早早地在閣門旁的小屋裡生了個火盆,身旁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手捧著一袋栗子,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地啃著栗子。

  職事一看章越即對孫女道:「此人算經了得,正好來教你數數。」

  小女孩看了章越一眼,搖了搖頭道:「我不學。」

  「好,我孫女說不學就不學,」職事滿臉笑意,站起身後對章越板著臉道,「我去教授那一趟,你替我照看好孫女,順帶再教她數數數。」

  我堂堂理科僧居然讓我教一個小女孩數數?盡拿我當免費勞力。

  「包在我身上,職事慢走!」

  職事點了點頭當下負手離去,章越轉過頭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似沒看到章越一般繼續吃自己的栗子。她坐在高椅上兩腳一盪一盪的,咬完一個隨口一吐栗子皮『噗』!

  章越笑了笑道:「妹子……不,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搖了搖頭。

  章越套了會近乎,發覺人家不理睬你。

  「啊,你叫不知啊!那不知,我們來學數數吧!」

  「我不叫不知。」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言道。

  章越繼續道:「不知啊,我們要學數數,知道怎麼數嗎?」

  「不知。」

  章越道:「我教你啊!你知道袋子里的栗子有幾顆嗎?」

  小女孩當即數數道:「這我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七顆。」

  章越點點頭笑道:「不知數得一點也沒錯。」

  「那我們拿起來一顆是幾顆啊?七減去一?」

  小女孩搖了搖頭,章越笑了笑,當即從小女孩的袋子里取走一顆道:「你數數現在還剩幾顆啊?」

  章越一邊說一邊順手剝開一個栗子吃了。

  嗯,真好吃。

  小女孩看了章越動手的一幕頓時哇地一聲哭了。

  這小女孩嗓門極大,頓時令章越慌了手腳,郭林也過來道:「師弟,你這人真不知羞,連小女孩的東西都偷吃。」

  「師兄,你莫少見多怪,」章越轉過頭對小女孩道:「不知你怎麼哭了?」

  「你吃……吃我栗子。我栗子沒有了。」

  「怎麼沒有,」章越連忙道,「你數數看袋子里栗子是不是還是七顆,快數數。」

  小女孩聞言止住眼淚,往袋子里數了一番又哇地一聲哭了道:「不是七顆,剛才是七顆,現在是六顆。」

  「你看這不是數數數對了嗎?原本七顆被我吃掉一顆,還剩六顆。七減去一得六」章越鬆了口氣,自己這寓教於樂的辦法實在是太厲害了。

  小女孩直搖頭道:「我不學數數,我只要栗子,我要七顆栗子。」

  小女孩不依不饒,眼見又要哭了,章越急中生智道:「你不是要七顆栗子嗎?哥哥我給你變出來。」

  「怎麼變?」小女孩紅通通的眼睛看著章越。

  但見章越又拿走一個栗子掰成兩半放入袋子問道:「你再數數,是不是又變成七顆了?」

  小女孩愣了一會,又哭道:「你耍我!」

  小女孩哭聲再度傳出去,郭林忙道:「師弟,你出什麼餿主意?快,等等別人就過來問了,若傳到職事耳中,你我都沒好臉色吃。」

  章越聞言伸手朝郭林一指道:「不知,你看這大哥哥趴下來給你當大馬騎好嗎?」

  「使不得,使不得。」郭林忙搖頭。

  ……

  書樓里響起一連串咯咯的笑聲。小女孩清脆的稚音遠遠傳開來。

  「師弟,我累了,換你吧!」郭林氣喘吁吁地言道。

  「不行,我個沒你高。不知,還是大哥哥騎得舒服吧!」

  「舒服。」

  「喜歡大哥哥給你騎馬馬嗎?」

  「我喜歡大哥哥給我騎馬馬。」

  「師兄你看…」

  ……

  不久后,職事來到了書樓,但見自己的孫女正笑吟吟地陪章越玩耍。

  見此職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倒是沒料到自己這誰也不理的孫女竟能和章越玩在一起,還以為章越會一陣手忙腳亂呢。

  這一幕實在沒料到。

  「這少年倒是真有些難得。」職事出神的想到。

  「爺爺,爺爺!」小女孩飛奔道職事身邊。

  呵呵!

  職事發出一長串的笑聲來,對章越道:「小子倒是有些能耐。」

  章越陪笑,自己使盡手段討小女孩開心容易嗎?

  「不敢當,是她乖巧才是。咱們明日再來好不好?」

  「好!」小女孩又是咯咯地笑起。而一旁抄書的郭林聞言則臉色蒼白至極。

  「呵呵,哪能耽誤你功夫……」職事話雖這麼說,但卻早打定明日再來的主意。

  除了抄書之外,平日里章越與郭林都是必須悶坐在書樓,唯獨送文章給學錄時二人方允出門。

  這日章越送文章給學錄,取道晝錦堂旁經過。晝錦堂面闊五間,朝北的兩間抱夏小廳作書室,堂前覆著薄紗般的垂簾,垂簾台階一雙雙的鞋履擺放得整整齊齊。章越從走廊邊經過時,正看族學學生一人一案於堂中席地而坐,教授於口誦經義。

  平日教授講得,章越都聽不懂。

  而這一日教授正好講到易經,章越忍不住駐足旁聽了。

  「我等所學周易為三易之一,之前還有連山易,歸藏易,但連山,歸藏至今已是失傳,唯有周易流傳下來。」

  「周易,非我儒門一家所傳,道,墨,玄都有所傳,近來儒門也有人以太極陰陽河圖釋之,但我等所宗還是以人道釋卦。周易六十四卦,就是六十四象,喻六十四種人道變化,譬如乾坤二卦說得就是君臣,父子。」

  章越聽了不由神往,自己所悟的,果真古人早就想到了,並總結出了規矩。

  「六十四卦之中兩兩互為陰陽,雜卦歌『乾剛坤柔,比樂師憂。臨、觀之義,或與或求。屯見而不失其居,蒙雜而著……」

  章越聽了夫子所言,眼前恍然開朗。

  沒錯,周易六十四卦,兩兩互為陰陽,比如乾卦對坤卦,比卦對師卦,屯卦對蒙卦……

  果真自己悟得再多,都不如人幾句點播來得有用。

  「但雜卦之說不過輔之,我等入門還是以序卦為本,以乾坤為始,以既濟未濟為終。卦又六爻,如這乾卦陽三划,坤則六劃,故而陽爻為九,意陽可包陰,而陰爻為六,意陰不可兼陽……」

  一陣風吹來,院中幾株桂樹落葉有聲,中央的硯池上也泛起了道道的漣漪,幾隻雀鳥正窗檯邊或跳躍,或輕啄窗紙。

  章越聽得入神,不由悠然神往心道,若我能聽夫子傳授易道,肯定勝過這些學子十倍不止,可惜……

  章越想到這裡卻發覺聲音越來越近,待抬眼一看,原來齋長章衡右手持卷站在了自己面前喝道。

  「你在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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