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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仙霞嶺

  眾所周知,福建路的州府軍試,每科錄用比例百中取一,可稱殘酷。

  錄取人數少也就罷了,還盛產考神與學霸。

  比如福建路興化軍,不過區區五里之地,於紹興八年的科舉中有十四人金榜題名,更要命的是狀元和榜眼分別是興化軍籍的黃公度和陳俊卿。

  宋高宗金殿策問黃公度和陳俊卿二人,你們興化軍巴掌大的地方,怎麼能連出狀元榜眼,實在是出乎朕的意料。隨即又問二人你們家鄉有什麼土特產啊?

  陳俊卿答道:「地瘦栽松柏,家貧子讀書!」

  原因無他,因地方窮故而讀書人特別多,特別上進。

  以章旭之才,就算力壓浦城一縣,見過之人如陳襄,章衡,章友直無不稱讚,說將來一定能夠金榜題名。

  誰也不敢保證章旭能福建路的州府軍試一定能及第,真給你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路來。

  就算僥倖從福建路發解又如何?還有省試一關,省試稱尚書省試,明清朝則稱會試,省試第一名稱省元,那是各路解人一起會考,天字第一考,那難度不言而喻。

  最後宋朝殿試那也是會篩人的。

  西夏相國張元,就是殺過鄉試,省試,結果在殿試時落榜,一怒之下投奔了李元昊當了漢奸。

  萬一在省試,殿試落榜,又要回福建路再考一次解試。

  能兩次從死亡之組殺出重圍,那簡直是氣運之子,可以與劉秀比秀了。

  相比之下,而為官員世家子弟開設的漕試發解幾率就高多了,去年福建路漕試十人取三,歷史上一直到嘉祐三年才改為百人取十五。

  章旭之才聞名族裡,而身為章旭的族父兼姨夫的章俞在還未為官前,曾於浦城住過數年。

  章仔鈞五子章仁徹同為兩家章俞,章父之曾祖,算到章越這輩也還未出五服。

  卻說章旭二姨婚後多年無子,當時有將章旭過繼給章俞一說,不過後來章俞中了進士,四年後章俞之父章佺又中了進士,兩家漸漸有了高低,又兼章俞妾室給他生了兒子,兩家這才打消了打算。

  之後二姨舉家搬至蘇州,兩邊漸漸少了來往。不過年幼寄養,二姨對章旭一直視若己出,多有挂念,而章俞也聽說章旭年少有才名,小小年紀即嶄露了讀書天賦,於是動了念頭,讓章旭至蘇州入他的官籍。

  蘇州雖說也是科舉艱難之地,自古埋沒不少人才,但再怎麼說漕試也比州府軍試容易多了。以二哥之才在蘇州發解可謂榜上定釘。

  章母過世之後,二姨從蘇州至浦城弔唁並提出此議,但卻遭到了章父與章實反對。

  他們都認為以章旭之才,將來金榜題名是遲早的事,漕試州府軍試對章旭而言都一樣,沒錯,都一樣。

  章越當時還不太記事,只記得二姨是抹著眼淚從章家離開的,而二哥對此卻從頭到尾不出一言。

  不過當時家裡誰也沒有在意此事。而因為此事章父一家與二姨有了嫌隙,但章實一直與章越說是二哥不喜歡楊家勢利,故而兩家才斷了往來。

  若非突然提及此事,章越還一直以為兩家斷交是二哥自己的主意!

  章實自疼愛二哥的,不過只知一心創造讀書條件,其餘都不過問。

  如今二哥以官籍在蘇州發解,馬上將進京會試……

  「這麼說,我……我二哥是去了蘇州找我姨夫改籍?」

  章衡聞言皺眉道:「姨夫?是堂叔父吧。」

  章越苦笑,這關係有點亂。

  「多謝齋長告知,不過不知齋長是從何得知的?二哥總不能給齋長來書信吧?」章越向章衡問道。

  章衡微微笑道:「三郎有所不知,我是杭州人,多次去過蘇州。此乃我族叔章質夫來信所言……」

  「質夫?是表字嗎?」

  章衡點點頭道:「表字質夫,名為楶,亦家住蘇州。」

  如不出意外,此人是被後世稱作『為西方最』,邊功足以令夏竦,韓琦,范仲淹等大佬汗顏,『二章』之一章質夫了。

  他鎮守西北時,主持了平夏城之戰,是北宋對西夏交兵以來的最大勝利,宋朝全面佔領了以往只可想象,而不可企及的橫山,天都山。

  平夏城之戰後,西夏處於半滅國狀態,最後遼國出面調停以戰爭要挾不許大宋滅夏,大宋只得被迫與西夏議和。

  楶的意思是斗拱,乃支承大梁的方木。章楶可謂不負其名,真棟樑之臣。

  「說來章質夫與你也是未出五服。」

  章越笑了笑,章家子孫繁衍甚多,說是未出五服但其實已很遠了。

  不過章家可謂出名臣良將。

  平夏城多麼雄壯的名字,足以一洗三川口,好水川之恥了。但是現在的大宋還在每年給西夏,遼國歲幣買平安呢。

  「三郎你如何看?」

  章越苦道:「若我兄長所知二哥下落,會將他的腿打斷。」

  章越覺得自己穿越半年來的苦水,怎麼吐也吐不完。從頭到尾都是家庭內部的問題,二哥對家裡再有意見,我可是無辜,可謂躺著也中槍。

  「不錯,初明逃婚之事,無論再有任何情由,都是無行之舉……」

  章越心想,罵歸罵,那也是自己罵,你一個外人罵什麼?好吧,也算是同族兄弟。

  章越道:「不過齋長我有一事不明,二哥他去蘇州取解豈非冒籍?如此發解不會引起議論嗎?」

  章衡笑道:「不錯,但此例只對州府軍試而言,不對漕試而言。官員五服之內皆可蔭官,

  如你汝族兄質夫,即受族叔公郇公蔭官為匠作監主薄。」

  沒錯,自己族兄章楶現在已當官了,正是受族父章得象的官蔭。

  章越仍是較真地道:「可是族叔公他可是堂堂宰相。」

  章衡笑道:「爾不知何為漕試吧!官員都可保舉一名門客赴漕試,又何況五服內子弟改籍赴考,只要不太過即可。你堂叔父,堂叔公家可是兩位進士,朝廷追究冒籍只對州府軍試而言。」

  章越心道,難怪大宋是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意思,就是不與小民共天下。

  當官原來真的可以這麼爽。而自己身為寒門出頭卻是這麼難,要想改命唯有書童或走二哥這條路了。

  「原來如此,多謝齋長告我。」章越道。

  章衡淡淡道:「我也只是與你說道一聲,以免日後見了你二哥面上不好看。故而你不用謝我。」

  「好吧!既是齋長不願承這個情,那在下亦不敢亂謝,就祝齋長此去汴京……」

  章衡負手仰天道:「金榜題名之言我已聽得……」

  「獨佔鰲頭,大魁天下!」

  章衡微微笑了笑,這話倒是有新意,他人都祝自己金榜題名,此子倒是祝自己中狀元。

  大魁天下這典故說得也新,當朝翰林學士宋祁進士考試時名字正好列為第一,後果真奪得大魁,這比喻是個好彩頭。

  「但這獨佔鰲頭何意?」

  章衡心道,不是吧,這時還未這典故?不對,這說出自元代,那麼宋朝必有引用,但可能推及未廣。

  於是章越道:「我聽聞宮殿門前台階上有鰲魚浮雕,新科狀元須站立其上向皇帝行禮。故吾願齋長獨佔鰲頭。」

  果真章衡朗聲一笑道:「汝倒真有幾分歪才,多謝吉言。」

  章越笑了笑,中得狀元哪有那麼容易,我反向q一波,反正就算不中你也怪不到我。

  當即章衡品著章越這一句『獨佔鰲頭』離去。

  數日之後與林希及眾舉子們一併啟程。

  而書院無事,章越與郭林二人也早早下山回家。

  談起齋長章衡,郭林忽道:「師弟啊,我覺得齋長是個善人。」

  「師兄怎有此一說?」

  郭林道:「師弟,你當初不滿齋長在傭書之事錄用於你,故而覺得事後苛責於你。但你確實是字寫得不好,若是齋長一時憐憫錄用了你,豈非有另一個字寫得好於你的家境貧寒之人不得錄用。你要說他不公,但對我他可是沒有偏見的,此事怪也只怪你字不好。」

  「而今日他完全不用與你分說你二哥的事,但他還是道來,在此事上你還是承了他的情。」

  章越聽郭林之言仔細想了一番,縱使心頭一時那麼不情願轉過彎來,但是平心而論郭林說得話還是對的。

  於是章越邊跟著郭林身旁邊緩緩點頭道::「師哥教訓的是,是我不對。」

  郭林聞言笑了笑道:「誒,師弟,你也莫把師哥的話往心底去,就知錯能改之事上,你已強於太多人了。」

  章越暗笑,師哥還是太高看自己了,對於批評他向來是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

  章越忽指一座山峰道:「師哥,這處山頭以往我們回家從未走過,今日時候尚早,不如我們探他一探!」

  「好啊,師弟有此雅興,我一定奉陪!」

  「師兄,我們比比誰上這山頭!我先走一步!」說話間章越已是奔上去。

  「師弟,你又使詐。」郭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快步跟上。

  章越與郭林在此爬山穿梭,沿途但見怪石嶙峋,奇松參天。

  師兄弟二人初時競爭爬山,到後來為此奇景所吸引,不知不覺地走得慢了,等攀至山巔但見疾風猛烈,雲海自山下撲面而來。

  此景真可謂「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章越不由心道,然後與郭林二人站定後向北眺望。

  但見暮色之下,遠山是一片紅霞遮天奇景。

  這就是入閩之要道仙霞嶺。

  章越即在山巔一聲大喊,一直至聲嘶力竭為止,四面八方頓時傳來空曠寂寥的迴響聲。

  「師兄,有朝一日我也如子平,二哥那般從此道出閩去!」章越喘著氣,眼望滿滿紅霞對郭林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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