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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寒門之難(第一更)

  陳升之這一刻忽然想起了那日辭別自己的章越。

  想到這裡,陳升之不由站起身來,而李學正也是跟著立即起身。

  陳升之呵地笑了一聲吟道:「聖賢無常師,身懷童子心,時時勤拂拭,萬物皆可師。此言老夫記得。」

  李學正垂下頭不知陳升之此話何意。

  陳升之念的正是當日章越臨走時與他說的話。

  「當初老夫見他時,此子說他師孟,老夫將信將疑,今日見了這三字詩倒有些明白了。李學正,你要與老夫說,任何十三歲的孩童能寫出這三字詩來,老夫斷然不信,唯獨此子倒是信那兩三分了。」

  學正道:「下官不明白,還請陳公明示。」

  陳升之道:「那時他見老夫時曾言,聖人之學在於有所為,而孟子之學在於有所不為。你說等閑的孩童,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學正倒吸一口涼氣,對方真有這樣見識,這才十二三歲的孩童啊。

  陳升之道:「老夫當時還以為他是道聽途說而來的,但能道聽途說變成自己言語,也算偏才,故而以書童招之……今日看來倒是目光短淺了,可惜,可笑。」

  學正連忙道:「下官才是慚愧,還以為是何人藉此孩童揚名呢。」

  說到這裡,學正看了一眼庄學究。

  「若非這位庄先生力薦,下官差些與這篇三字詩失之交臂了。」

  陳升之哦地一聲問道:「你是何出身?」

  這庄學究低下頭道:「小人是天聖二年學究科及第,賜同學究出身,守選至今未用,只好在家閑住……」

  陳升之道:「朝廷如今冗官多少,別說你同學究出身,即是同進士也有不選的。」

  庄學究明白,這幾年蔭補之風又是盛行,當今官家是眾官員口中的好『皇帝』,最喜歡恩蔭官員子弟,一年甚至蔭官幾千名,以至於如他這樣的讀書人根本沒有門路授官。就算授官沒有門路,也根本別想任職。

  下面陳升之草草問了幾句,庄學究的才學經歷,然後道:「老夫為賢良埋沒著實可惜,但你年紀大了再去奔波作官也是勞碌,還不如弄個閑職寄祿。你去前堂見我家老都管,先在此作個門客,他日待我進京再為你選缺。」

  庄學究沒料到自己幾十年不得志,竟有一朝可以做官。儘管沒有差遣,但有個閑職得俸也算是有了官身了。

  庄學究喜極而泣當即磕頭叩謝。陳升之道:「不過今日之事,你不許與第二人說知道,更不要與他人透露這三字詩半句。」

  庄學究一緊當即道:「小人謹記,陳公授官大恩,小人沒齒難忘。」

  陳升之擺了擺手,庄學究即知機退下。

  李學正嘆道:「庄先生雖是寄祿也好過為官。為官則不為選人,如官場上我等為爭減這半年堪磨,是寧可殺人的。為官唯有至京朝官,方才有些快意。」

  陳升之道:「朝廷如今選官之法可以治平卻不可選才,你就不要求全了。不過你要選人改京官也不是沒有機緣的。」

  李學正連忙道:「還請陳公明示!」

  陳升之笑而不語,而是拿起了這三字詩的紙片道:「濮王府曾問老夫討樣有無書物可供發矇之用,如今正好將此奉上。」

  李學正聞言頓時領悟了什麼。

  如今朝堂上的大臣都在為立儲之事,與官家鬧得雞飛狗跳。當然大臣們表面上說立儲是為了國家安危,但實際上還是為了自己將來的晉身之階。

  而陳升之在此事上卻不鬧什麼,轉而去結好濮王府。

  那麼一旦官家立嗣,這濮王府的趙宗實可謂十有七八。陳升之這一招坐享其成,著實高明了。

  而這本三字詩多半是獻給趙宗實的長子發矇讀書用的,聽聞這小世子年紀雖小,但極為好學啊。而陳升之又是藉此話來暗示自己什麼嗎?

  李學正這一刻恍然大悟道:「多謝陳公指教。此子機緣也太好了。」

  陳升之笑了笑,然後道:「誒,說到發矇的書王府里沒有百本也是八十本,看不看得上也要看此子造化。不過說到了師孟,還有一位方家,學正不妨猜一猜。」

  李學正想了想道:「莫非是臨川那位……王介甫?」

  陳升之笑著道:「然也。」

  自四相簪花后,陳升之與王安石結交相識成了朋友,常常會有書信往來。

  陳升之笑道:「他與歐陽永叔書信來往時,言『他日儻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你看他將自己比作孟子,將歐陽永叔比作韓退之,口氣實在不小啊!」

  韓愈曾有一個道統論。

  這最早是孟子的說法,儒家學說代代相傳,孔子之學是繼堯、舜、禹、湯、周文王之後的,而孔子之後唯有自己才是真傳。

  而韓愈把孟子這說法也拿出來說了一遍,最後意孟子之後他才是真傳。

  確實在韓愈之前,儒家很少人師孟,故而韓愈說是孟子的伯樂也是可以的。

  而王安石與歐陽修這封書信里,就自比孟子,將歐陽修比作韓愈,既捧了對方也捧了自己,還感謝歐陽修是自己的伯樂。

  陳升之笑道:「此人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性子,還執拗得很。」

  陳升之想起王安石群牧判官時,一日宴飲堅不舉杯,時知開封府的包拯親自斟酒,他卻道』恕屬下平生從不飲酒。』連包拯也只好言,介甫做事規矩硬,可敬可敬。」

  「前些日子介甫還尋思要上諫官家要國家積弊重重,乍看無事卻隱憂重重,必須改易更革天下之事,而官家是寬仁的性子,又喜如今四海昇平,豈肯輕易改弦更張。此書被我等一陣勸后,介甫這才罷了。」

  「故而我也想給他找找事作,這三字詩料想會合他的意吧。」

  李學正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麼章家那個童子呢?」

  陳升之笑道:「暫不要驚動他,甚至神童舉的消息也勿透露。再說憑一本三字詩就稱之為奇才,尚言之過早,看了明白后,等閑人都可寫得出。」

  「不過這樣人還是要為我所用,現在用不上,將來也用得上。但不是現在,也不急著招攬,他這般的寒門子弟四處碰壁是免不了的,但受了些委屈,到時再招攬過來,他是會感恩戴德的。」

  李學正也道:「陳公以恩情用人,下官佩服之至。」

  章越不知道自己的三字經就如此第一次要被未來的宰相王安石見到,或者出現在將來官家的案頭上。

  他也不知自己甚至很可能連冠名權也要失去,列為某位官員或者官員子弟的名下。

  而此刻身在烏溪讀書的章越,卻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他進晝錦堂讀書的事給黃了。

  到底是誰攪黃的?章越認為其中必有內幕,但後來才知道事情的緣由,自己又被二哥坑了。

  原來年後族學會從族裡收錄些子弟進晝錦堂讀書。

  有官籍的子弟當然優先,而似章越這樣寒家子弟則一般沒什麼機會。不過因為有了教授章友直的推舉,這才有了機會。

  可是這幾年因為仁宗皇帝不是大開恩蔭之路,章家這樣的進士家族,也有不少人沾光。故而今年進族學的官籍子弟很多,若章越進族學就會擠了同族其他官蔭子弟的位子。

  如此就有人出微詞了,他言章越的兄長章旭逃婚,出了這樣辱沒宗族的事情,他的弟弟怎麼還有臉進族學呢?

  此聲一出,引起了章家上下的關注,經討論一番后,即便章友直力薦也是無用,章越被無情的刷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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