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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託付

  太學里各齋為了狎妓之事,爭風吃醋之事可謂屢見不鮮。

  據武林記事中言,一般京城裡妓女之中稍有名氣的一般都不輕易見客(深藏高閣),等閑富商這些以為用錢砸就可以,其實越是如此越不會見面。京城名妓最青睞的還是太學生們,他們來了這才肯現身。

  故而太學生們常鬧意氣之事,甚至還經常因狎妓,引起太學生們爭風吃醋。

  不過太學對太學生狎妓不管,但對他們鬥毆打架卻是管的。

  但是太學生年輕意氣,面子又不能不顧,怎麼辦呢?

  這時候兩邊就叫了一大幫人約定一個茶坊來,兩面擺明車馬跑,好似古惑仔談判般在一起講個斤兩。

  至於兩邊是拼爹,比背景,比人多,比文章,比才學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這一幕在宋人筆記之中也不乏記載。

  可在章越眼底就如同學校里,為爭一個女朋友彼此斗得頭破血流差不多。

  但見劉幾不慌不忙地帶著幾個齋生上前去談判了。

  不久劉幾就帶著對方數人來到席間,對方一人道:「你我不比酒令,就以酒籌來定勝負。」

  一旁的人奉上了一個大竹筒子,裡面是一堆的酒籌子。

  劉幾對本齋的人言道:「爾等誰來與約守齋比酒量?」

  眾人相互看了一番,有幾名平素酒量不錯的人當即站起身來。

  還剩下最後一人名額時,章越心想自己酒量還可以,何況今日宴集是為自己接風,不能不出這個頭,於是自告奮勇道:「算我一人。」

  劉幾深深看了章越一眼笑道:「好!」

  當即眾人圍在一起,劉幾先將酒籌子一搖,再遞給一旁妓女道:「魏大家來抽!」

  這位妓女嫵媚地笑了笑,然後伸起纖纖玉手從竹筒之中抽了一根酒籌來。

  但見酒籌上寫著『身材最高者飲』。

  眾人一看即對方與本齋里身材最高二人飲酒。當即就有人倒了整整一角酒給二人。

  酒在酒觥里盛著,是滿滿地一杯。

  宋朝一角酒說法就類似如今一紮啤酒。滿滿一酒觥里的酒就是一角酒了。

  都也有人說『凡觴,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觶,四升曰角,五升曰散』。

  章越看了看這一角酒差不多也有六七百毫升了,這相當於三碗酒了。

  章越不由心想,這場合唐九在此就好了,他的酒量五六十碗不在話下。章越自己要看狀態,差不多有大半箱啤酒的水平,至於白的一般不喝,不知道能在大宋排多少名。

  但見兩人各喝下一角酒,整個人還是穩當,看來確實酒量不錯。

  下面又是抽出一籌來,但見上面寫著『乘肥馬,衣輕裘,衣最艷者飲』。

  眾人都是大笑,當即一人舉起酒來笑道:「屬我衣最艷,謝魏大家賜酒!」

  章越看去對方是一位二十歲的青年太學生,顯然是約守齋里來追求魏大家的太學生,雖說穿得有點『艷』,但酒量還是不錯,一飲即盡。

  眾人喝了十幾角酒,正印了那一句話『籌觥交錯』。

  連章越也不能倖免地喝了一壺酒。

  於是眾人覺得酒籌不盡興,又換了划五行拳。

  就是拇指為金,食指為木,中指為水,無名指為火,小指為土,然後按照五行相剋這般划拳。

  章越心道,這我行啊!

  咱從幼兒園起,鎚子剪刀布就是勝多負少,學得就是這個專業啊!

  一番比試之後,對方最後『知難而退』,臨行前也放下話,改日再以燕射,投壺決勝。

  章越這一刻才明白了,劉幾當初說得話的意思了。

  不過如此爭風吃醋的比試,我喜歡!

  可是看見佳人倚偎在劉幾的身旁,章越總有些心底不是滋味,有些『今年好好乾,來年哥給你娶個嫂子』的感觸。

  約守齋的人離去,章越與劉佐攀談。

  劉佐與他一一引薦同齋的學生。養正齋有二十三人,除了程頤與一個感風,今日來了二十一人。

  待劉佐指到一人對章越言此人是吳安持后。

  章越不由目光一亮,心道如此巧合,自己居然和吳二郎君,王安石女婿同齋。正是天欲成就自己,以後二三十年的榮華富貴說不定就要指望這條線了。

  當即章越上前與吳安持寒暄。

  吳安持身量不高,甚至有幾分瘦弱,但接人待物倒是客氣至極,甚至比他兄長還不覺得身上帶著那等衙內的習氣。

  章越自我介紹道:「吳兄在下乃浦城人士。」

  吳安持聞言道:「原來章兄是浦城人,在下自幼在京中長大,對於浦城倒是不甚瞭然。」

  章越聞言神情僵了僵,沒錯,吳安持是自幼在京長大,為了方便科舉早入了開封府籍。但自己若提是浦城人,那麼他多少也會與自己套近乎才是。

  難道吳安詩根本沒在他弟弟面前提及過自己?還是提及過了,但對方不想承認。

  章越不好再點明自己與吳安詩的關係,簡單地說了幾句即是罷了。

  章越走回到劉佐身旁問道:「這吳兄祖籍哪裡?怎麼聽得有些不似汴京口音。」

  劉佐道:「他半年前考入太學的。祖籍何處我也是不知。」

  「考入?」章越訝道,「官宦子弟不是免試入太學么?」

  劉佐道:「然也,不過近年來州縣寒家子弟與官宦子弟皆考,寒家子弟定去留,官宦子弟則是定齋舍。故而若是他不說,我等也不知此人是官宦子弟還是寒家出身。」

  章越聞言心道,他與他哥完全是兩等風格嘛。

  「不過此人平素服飾也與太學生們無二,也與咱們齋舍同食,對待人也很是和善周到,齋里人大多都喜歡此人。不過他倒是對他的出身從不提一句。平日看得出來齋長對他倒是比他人恭敬客氣,也隱然有人說,此人必是官宦出身,且家裡長輩似官還不小。」

  章越聞言心道,那是當然,太學里有一半都七品以下的官宦子弟,但人家的大伯可是當今副相。

  劉佐感慨道:「似他們這樣的官宦子弟生來就是自傲,至太學不過是遊戲而已。就算考不中進士,將來蔭官也在選人之上。故而他們來太學只需好好讀書,與同舍同齋和睦,將來定有好前程的。」

  一旁的向七插言冷笑道:「我看這吳二郎君倒不是內斂,毫不張揚,與人皆客客氣氣,禮數周到即是疏遠人。他心底是不屑與我等打交道,壓根不想在太學里交朋友。」

  章越一聽倒覺得向七這話一語中的。

  太學對他們這些寒俊子弟,算是踏入一個高大尚的圈子,能夠結交到不少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以及將來的進士。但對於吳安持來說,可能這個圈子就不夠看了。

  他的幾位姐夫,最差的也是歐陽修的公子歐陽發,其餘兩位似呂簡夷的孫子,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績,夏竦的孫子,夏安期的兒子夏伯卿,還有一位即將成為他姐夫的則是文彥博的兒子文及甫。

  還有個聰明絕頂,又狂得沒邊的小舅子王雱。

  有這樣的圈子,他也不會輕易融入其他了。

  想到這裡,章越也不由釋然。

  當日章越回到齋舍,卻看見空蕩蕩的齋舍,程頤已是大包小包打包好行李,正準備離開太學。

  章越見這一幕,也是不明所以,怎麼自己來太學才兩天,程頤即要離去。

  「正叔兄,是我哪裡作得不好么?若是如此,章某願先與你賠罪!」章越心道這肯定是自己哪裡說錯話了得罪了程頤。

  程頤卻道:「無關三郎的事,錯了,其實也是因三郎動念。之前與三郎相談一夜,令程某略有所悟。」

  「故而程某已打算回鄉窮究聖賢之學問,將來若能有隻言片語流傳後世,此生足矣。與三郎相逢之情將長存於胸,他日若有機緣再見不遲。」

  程頤說罷令章越一頭霧水,就說了幾句話讓程頤退學了。

  這叫什麼?

  程頤走到門口,章越也是一路相送,但見程頤回過頭來言道:「三郎,我儒家至孔聖人自開宗,兩漢經學鼎盛后,如今實已垂危千年之久。唐有韓退之振臂高呼,首開先聲,自本朝又有安定,濂溪兩位,以振興儒學為己任。」

  「正心誠意之說,出自大學,似近於釋家的『明心見性』,然同與不同。明體之論,吾儒家實當兼而有之。而今若我儒家不講,全取佛老所言。佛老雖可撫慰世人,慈悲眾生,但他日又有何人來講達用,何人去道事功?」

  章越嘆道:「程兄氣質剛方,文理密察,以削壁孤峰為體,他日必有一番成就。」

  程頤笑道:「多謝三郎所言。」

  說到這裡,程頤看向天邊的明月言道:「昔日我入太學之時,曾放下豪言,自拜入濂溪先生門下,每日鑽研大道,科場名利之心再也沒有了。不過科場還是要下的,不然怎樣去教化百官和官家?」

  「眾人皆是譏我,奈何直至今日方知程某小看了天下英雄!」

  說完程頤向自己一揖,然後趁著清風朗月大步離開了太學。

  章越目送程頤,想起了他最後那句話,怎麼有點好似把『教化百官和官家』的重擔託付給自己的意思?

  你當初放出豪言,不等於我也有這個自信替你辦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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